不得不承认,卢植此人无愧于当朝大儒之名,知识之渊博连栾奕这个来自于未来的人都难以望其脊背。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兵法韬略应运自如。栾奕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卢植显然也很喜欢跟栾奕聊天,原因很简单,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不像他那般一言一语引经据典,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朴实,其中暗含着不少发人深省的道理,时不时还会语出惊人,冒出些他从未想到的观点。这些观点乍一听来有些离经叛道,但细细思索却会发现字字珠玑,暗含着天理循环最核心的要义。与栾奕所著的那部《原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栾奕说自己从下棋之中悟出了一套理论,他将其称之为博弈论,理论中有一个十分典型的范例,其内容是:有衙役逮捕甲、乙两名盗窃嫌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入罪。于是衙役分开囚禁嫌犯,分别和二人见面,并向双方提供以下相同的选择:若一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对方,而对方保持沉默,此人将即时获释,沉默者将判监10年。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同样判监1年。若二人都互相检举,则二人同样判监8年。
栾奕将这一范例称之为囚徒困境。
在这一范例中栾奕首先做出的假设是两名囚徒都是《原富》中提到的自然人,也就是以“利己”思维为导向的普通人,即都寻求最大自身利益,而不关心另一参与者的利益。参与者某一策略所得利益,如果在任何情况下都比其他策略要低的话,此策略称为“严格劣势”。理性的参与者绝不会选择。另外,没有任何其他力量干预个人决策,参与者可完全按照自己意愿选择策略。
囚徒到底应该选择哪一项策略,才能将自己个人的刑期缩至最短?两名囚徒由于隔绝监禁,并不知道对方选择;而即使他们能交谈,还是未必能够尽信对方不会反口。就个人的理性选择而言,检举背叛对方所得刑期,总比沉默要来得低。试设想困境中两名理性囚徒会如何作出选择:
若对方沉默、背叛会让我获释,所以会选择背叛。
若对方背叛指控我,我也要指控对方才能得到较低的刑期,所以也是会选择背叛。
二人面对的情况一样,所以二人的理性思考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选择背叛。背叛是两种策略之中的支配性策略。因此,这场博弈中唯一可能达到共通点,就是双方参与者都背叛对方,结果二人同样服刑8年。
栾奕一番对博弈论和囚徒困境的解释,直听得卢植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细细揣度一阵内容,越发觉得很有道理。便让栾奕讲得再深入一些。
可怜栾奕前世对数学研究不深,对博弈论也只是泛泛了解,只能表示,自己对博弈论的研究仍处于初始阶段,没多少能教给卢植的。
卢植显得稍有些失望,随即释然,栾奕才多大,不过17岁而已,能有如此认识绝属世间罕见。想到这儿,卢植的眸子忽然亮了一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那到而立之年还了得?”
此后,卢植与栾奕的交流愈发密切,且多数都是卢植在说,栾奕在听了。
栾奕依稀觉得,卢植这是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怎奈已拜在蔡邕门下,无法再拜卢植为师。
卢植对此不以为意,即便与栾奕没有师徒情分,仍整日向栾奕灌输自己毕生所学。整日听得栾奕头晕脑胀,不由回忆起当年在颍川学院读书的日子。
话总有说尽的时候。很快,卢植便发现自己能教给栾奕的东西已经不多,每日的课业也就渐渐少了起来。
无聊的时光随之增长,日子变得一天比一天慢,可王允传来的口训却说,灵帝仍然没有审讯他的意思。
无奈之下,栾奕只好想办法打磨时间,便让牢头儿备下围棋,与卢植对弈。
可那卢植老儿棋艺实在高超,且一点儿都不知道让着晚辈,连杀十数局,均以栾奕惨败告终。
赢了就赢了吧,还总摆出一副洋洋得意模样。
栾奕大怒,寻思怎么报这一年之仇。思索一夜,心生一计,连夜绘制草图一张,交给牢头,令牢头找人尽快依图赶制。
不消半日,一副仍透着漆香的象棋摆到了栾奕和卢植的中间。
象棋作为大汉朝的“新生事物”,卢植自然不知道该怎样下,在询问过具体玩法过后,立刻看出象棋中所蕴含着极深的兵法奥妙后,不由大赞栾奕,“子奇果然聪慧过人,竟能想出如此奇特之物!来,先下一盘再说。”
栾奕嘿嘿乐着点头。第一盘,卢植刚知道马走日、相走田还不怎么会下,被栾奕杀成了光杆司令。栾奕大喜。
第二盘,卢植局势稍好,却被栾奕一招马后炮抽的七零八落。
第三盘……还是别提第三盘了。
“将!”卢植捋须大笑,“老夫又赢了!”
栾奕锤头丧气,发髻都让他挠的七零八落,“这棋没法下了!”气呼呼躺倒床上闷头不起。
卢植也不多言,自顾自回桌边一边品茶,一边捧着一卷书闲读。
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栾奕一直十分后悔当日未能跟卢植多下几盘棋。至于原因……卢植走了。
卢植被囚之后,朝廷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在冀州平定黄巾军,结果一直平步青云的董卓却走了背字,连战连败。
可笑的是,其中一场大败还与卫宁息息相关。这厮任折冲校尉之后,北上之时押运了一批粮饷,行军途中因不通兵事,不会安排行军路线,再加娇贵惯了,没吃过远途赶路的苦,一路走走停停,屡屡错过打尖城池。害得官兵整日风餐露宿,怨声载道。
一日,与往常一样大军又没来得及赶上下一座县城,只得在野外扎营。恰逢此处有一条小河,卫宁便让手下官兵去河畔扎设营盘,说挨着河流取水方便,官兵也可趁机洗洗身子。随军副官上前劝阻,告诫他沿河放帐乃兵家大忌,若是夜半遭袭,毫无退路。
可无论怎么劝卫宁就是不听。
结果,当夜真有一股山贼趁夜来袭。官军没有防备,营帐更是沿河排成一线毫无条理可言。被山贼杀败,死伤无数,粮饷也被抢了个精光。幸得卫宁水性不俗,潜入水中才逃得升天。
可怜这卫宁,反贼一个没见着,弄个全军覆没的下场。逃到河北,董卓一听粮饷没了顿时一个头俩大。打仗靠的是什么?拼的就是个粮饷。现在可好……全没了!
董卓吃了败仗本就生气,如今粮饷没了更是气得吹胡瞪眼。要不是卫宁仗着是河东卫家的人,而且董卓又恰好兼着河东太守职务,与卫家有些交情,早就把卫宁拖出去大卸八块了。
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董卓一巴掌又把卫宁扇回了京城,另附奏折一封,把战事不利的原因一股脑推给了卫宁。
龙颜大怒,痛斥张让这是给他找了个什么玩意儿。不是说跟栾奕一样能文能武吗?这叫能文能武?这叫赔了士兵又赔钱,败家玩意儿。灵帝骂了张让个狗血喷头,吓得张让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连句话都不敢回。眼睁睁看着灵帝夺去卫宁折冲校尉之职。要不是还有栾奕一事需要他出来对质早就拉出去砍头了。
董卓虽然把罪责都推到了卫宁的头上,但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四月,灵帝命左中郎将皇甫嵩前往冀州接替董卓平定黄巾军。皇甫嵩不负众望,斩杀张梁及三万多人,于逃走到河堤时溺死的也有五万多人,焚烧车辎三万多辆,虏获人数甚多。而张角则被破棺戮尸,运首级回京师。同月,皇甫嵩与巨鹿太守郭典攻打下曲阳,成功斩杀张宝,俘虏十多万人。黄巾之乱彻底平息,凯旋而归。
皇甫嵩返回洛阳后,上书给刘宏,将平定冀州黄巾军的功劳推给卢植,同时向灵帝大赞栾奕之功,恳求将栾奕无罪释放。
结果,灵帝许卢植官复原职,仍然任尚书。却在对待栾奕之事上未作表态。既不说放,也不说审。
显然,皇帝在这件事上还没有拿定主义,既对圣母教心存芥蒂,又不忍失去栾奕这么人才。
卢植出狱了。出狱时,他回头看了眼栾奕,幽幽道:“等你出来,咱们再一起下棋,下象棋。”
不知怎地,卢植明明面无表情,一副严肃模样。可听了这番话栾奕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很想哭。他微微拱手,算是行礼,便过头去,装作翘脚观望窗外景象。直至卢植的脚步声越传越远,消失不见后才转回头来眺望那高大的背影。
“能在这样一个地方,交这样一位朋友真的挺好!”
卢植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有的时候,栾奕还会隐隐间觉得这老头儿很烦,至少在下棋不让人这点上很讨厌。可是如今卢植走了,大牢里只剩他一人,他才觉得还是有老家伙相伴的时光更有意思,至少有人能陪他说说话,喝喝酒,聊聊天,下下棋。哪像现在这样,‘四面都是墙,中间一位郎。问郎做甚来?数数四面墙。’
闲得实在发慌,栾奕便没事找事,把卢植前段时间教授自己的知识整理成笔记,以备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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