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鱼今次率先回到江陵,可不是为了将苗人弟兄们都带出来打仗拼命的。
虽然南疆的战争关乎大宋安危,虽然杨璟对苗寨和侗民有着大恩大德,这恩情足以让大家为杨璟办事,却不足以让大家为了朝廷而上战场去送死。
他们之所以听从鹿白鱼的安排,与西南方面的苗人们联合起来,进入到广南西路,并非为了打仗,而是为了联络当地的壮族人!
鹿白鱼很清楚杨璟的用意,有了神火营和张长陵率领的拱圣军,当地的蛮人只需要负责带路就成,哪里需要他们上战场去送命。
杨璟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应对赵昀的卸磨杀驴罢了。
他们不是职业军人,打仗这种事情,自然要交给禁军去做,而他们的优势是翻山越岭,钻洞狩猎,他们的优势在于,他们也是少数民族,比朝廷更容易笼络这些壮族人!
杨璟曾经有想过,北面是宗云的地盘,若赵昀容不得自己,他到了北方去,宗云肯定会收纳他,但他在义军之中,对宗云的声望有影响,所以他并不打算到北方去。
人都说,不要跟最好的兄弟一起做生意,这是完全有道理的。
杨璟在义军之中的声望不弱于宗云,若进入义军,必定会分走宗云的威望,这道小裂隙会不断扩大,最终或许会因此而毁掉义军。
所以杨璟将自己的出路放在了南方,广西和云贵都有十万大山,足以隐居世外,而广东是宋慈的地盘,眼下宋慈也不知如何了,但宋风雅和李准宋伯仁以及曹卧虎都在广东。
即便不想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藏匿,到了广东,找一条大船,带着身边的兄弟和女人,出海远航也未尝不可。
总之南方地区算不得进可攻,但却是退可守的地方,绝对是寻找后路的最好选择。
这种事情也总不能正大光明来做,杨璟思来想去,还是苗寨的弟兄们最为合适。
朝廷在广南西路的掌控度本来就不算太高,盖因此处的土著实在太过凶悍,这些地方武装也不是好糊弄的,团练的乡勇虽然帮着镇压地方,但见钱办事,官府但凡欠他们一个铜板的薪饷,都甭想差遣他们做事,甚至还有过群起攻之,武力讨薪,不给钱就造反的事情发生。
所以只要得到这些土人的帮忙,杨璟想要在这里藏多久自然就藏多久,只是杨璟的志向远非躲藏,他虽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但也绝不会让赵昀撵得四处乱窜!
鹿白鱼对杨璟的整个计划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因为杨璟也只是未雨绸缪,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告诉她们。
她只是遵照杨璟的吩咐,先将广南西路的苗民和壮民都联络起来,这一点她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且做得还不错。
但如果认为大家都是少数民族,朝廷对待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大家就该互相扶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更不可能因为大家都是苗民,他们就愿意冒险跟你干杀头的买卖,这是不太现实的。
想要结成联盟,归根结底还是需要利益来当纽带和桥梁,没有利益,即便再铁的交情,帮你一次,帮你十次,总不能帮你一百次吧?
杨璟如今贵为靖西侯爷,又有神火营,还有神仙的名头,屁股底下还骑着一条恶蛟,西南有杨敬亭,有夜郎人,有苗人,江陵是根据地,有牟子才,如今整个西南乃至南方,都在栽种红薯,所有这些都是他的筹码。
再加上朝堂上有徐佛董槐乃至于赵宗昌,如今赵宗昌已经封为荣王,杨璟甚至有想过,若赵昀真的逼急了,他或许会想办法将荣王推上去!
不过杨璟也只是想一想罢了,荣王赵宗昌有着治理地方的政务经验,对各级各部的衙门业务也很是熟悉,可惜他的野心太小,格局也不大,是个好官,能臣,但绝不会是个好皇帝。
鹿白鱼虽然能够感受到危机的逼近,能够感受到杨璟的忧虑,但并没有像杨璟想得那么长远,她只是想将眼前的事情办成。
杨艾男好端端在国子监里头读书,杨璟却要将他带出来,不惜让他冒险,就足以说明问题很严重了。
他宁可让杨艾男来这征战之地,也不愿他留在京城,足以说明京城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甚至比战场还要危险!
不过鹿白鱼也并不担心杨艾男的安全问题。
且不说杨艾男功夫如何,单说他的师父们,就足以让他安身立命了。
杨艾男是洛枝人,骨子里流淌着洛枝人的坚韧不屈,就如同蟑螂一般,即便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地狱,他们也能够卑贱却又倔强地活下去。
而孙二娘抚养他长大,倾囊相授,他的毒术连鹿白鱼都有些忌惮,至于蛊术之类的,也就自不必说了。
这么多负能量堆积在杨艾男身上,按说他该是个极其阴狠的人,可他又得了葛长庚的悉心教导,身上有着一股飘然出尘的超脱气,还有杨璟的影响,格局和眼力都不差,甚至于连宗云,都教了他不少内功。
就这么一个人,不说是个全才,也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而且他在国子监也并非死读书,连董槐都赞他是个让人吃惊的孩子,虽然只有十二三岁,但心性城府都比同龄人要强大太多,董槐甚至有心要将他收为学生。
可惜杨璟风头太过,又遭到了赵昀的忌惮,不想日后给董槐带来麻烦,所以才婉拒了董槐的提议。
杨艾男曾经照着董尚志的意思,与林爵到西南去走了一趟,当初就是为了寻找那个神秘的草鬼婆,来给杨璟救命,虽然最终没能找到,但他对西南的情势却已经一清二楚。
与鹿白鱼从江陵往西南,这一路走来,鹿白鱼根本不需要太多操心,这个小子竟然将事情办得格外的漂亮!
如今到了静江府,这知府武白叔虽然有些糊涂,竟然还以为他们是招摇撞骗,甚至还想把他们抓起来,但鹿白鱼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果不其然,当衙役们围上来之时,杨艾男却是气定神闲,只是呵呵笑了笑,朝武白叔道。
“武大人,我若是你,就该换个师爷了。”
武白叔见得杨艾男如此笑着,虽然老成,看着却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他的体内真的住着一个七老八十的灵魂一般,不由皱了皱眉,抬起手来。
那些个衙役见此,也就没再动手,武白叔问道:“你倒是说说,本官为何要换师爷?”
那狗头师爷闻言,也是脸色发白,却不敢再说话,仿佛让杨艾男看穿了所有秘密一般!
杨艾男看了那师爷一眼,朝武白叔道:“武大人这师爷穿的是京城福锦隆的鞋子,想必刚来不久吧?”
杨艾男如此一说,武白叔不由心头一紧,心说这孩子眼力可真真是毒得紧,这等小细节都能够看出来!
这师爷确实才来不久,到了静江府之后,诸多用度也都是大手大脚,平素里穿衣吃饭也都很讲究,想必便是在京城,也习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日子。
武白叔起初也没深思,毕竟这师爷是同窗好友,如今贵为国子监左祭酒的老同学推介给他的。
而且这师爷对政务极其熟悉,尤其是钱粮以及人丁田亩以及流民安置等问题,更是一把好手,可着实帮了他不少忙。
不过武白叔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渐渐相熟之后,便拐弯抹角稍微提醒了一下,让这师爷改了本地装束,以免树大招风,惹来非议。
这师爷倒也知情识趣,果真改了这毛病,只是时常会在鞋子和佩玉之类的小玩意儿上,留些自己的小心眼,算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求,武白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想到却让杨艾男给看了出来!
“你这小孩子倒也精灵,可白塘先生在京城也有着才名,穿戴奢华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莫不成你觉着本官配不上白塘先生?若想挑拨离间,还是免了吧!”
杨艾男冷笑一声道:“武大人为官多年,也不是愣头青,这么跟你说吧,左祭酒大人的妻子,乃是贾国舅的小姨子,晚生这么说,武大人可明白是何意?”
武白叔不由心头大惊,左祭酒是他同窗好友,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没有杨璟,即便再如何提起,也是不打紧的。
可谁都知道贾似道已经放话,要给杨璟好看,虽然明面上和和气气,但暗地里一直在找杨璟的不痛快,今番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监军,一个捏着统兵权,一个却握着调兵权,两虎相争,势不两立啊!
武白叔猛然扭头,但见得师爷眸光闪烁,竟不敢与之对视!
“难怪了!贾似道乃是官家宠臣,只怕早就知道要在南面用兵,这才派了这师爷来打前站!”
“这白塘先生必定认得杨艾男的身份,却也不点明,只是想让我把他们抓起来,好生折辱杨璟,贾似道自然是高兴了,可我这个知府可就受难了!”
“虽说大敌当前,战局要紧,以杨璟的为人,或许不会对我如何,朝廷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个而踢开我,可杨璟必定要记恨,彼时我也只能彻底站在贾似道那头去了!”
武白叔顿时恍然,难怪这段时间,这白塘先生不断劝阻自己,不要上奏朝廷,申请调任,又不断灌输各种念头,让他认为留任其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原来他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武白叔双眸爆发杀机,朝白塘先生低声问道:“他果真是杨璟的儿子?”
白塘先生喏喏地支吾道:“杨侯爷并未娶妻,又哪来的儿子,东翁...东翁切不可听这孩子胡言乱语才是!”
武白叔冷哼一声,也不再看白塘先生,他为官多年,眼力自然是有的,眼下揭破了白塘先生的底细,对他又哪里还有半分好感!
“杨侯爷竟然并无子嗣,你又是何人?”武白叔转而朝杨艾男问道。
杨艾男也不啰嗦,从袖笼里取出一封书来,朝武白叔道:“晚生乃是靖西侯的义子杨艾男,早先由董槐相公举了国子监读书,这里有父亲给武大人的一封信,大人看过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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