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炎和温如玉差点没能开口就被拖下去置办了,所以他们应该很清楚,开口的机会来之不易,应该是不会说谎才对。
无论如何,不管是杨镇,还是周震炎,双方面的说法都需要验证,毕竟他们的叙述有分歧,到底该采信谁的,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杨璟事先说过,如果周震炎和温如玉所言,与杨镇和董登州一般无二,他便不再追究,可如今出现如此巨大的分歧,自然是要继续调查的。
董宋臣对此也无二话,因为连他都听得出来,这事情蹊跷,若真辱了公主清白,相信官家想要的,可就不仅仅只是发泄怒火这么简单了。
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如杨璟所愿,真的要查明事情真相了。
董宋臣有些赌气一般,朝杨璟道:“杨大人,既然是你开的头,便由你继续主持下去吧。”
董宋臣也是无可奈何,他自己没查案的本事,董槐和徐佛倒是有,却关系到杨镇和董登州,他们必须要避嫌。
周震炎和温如玉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捏在杨璟手中,适才如果不是杨璟,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当即朝杨璟求道:“杨大人,我等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啊!”
杨璟讨厌周震炎的为人,直至此刻亦是如此,但办案之时,他却不能带入个人感情与偏见,所以朝众人说道:“你们各执一词,没有调查之前,本官也无法确定谁说的是真话。”
周震炎和温如玉相视一眼,皆看见了眼中的绝望,如此含糊不清的情况之下,两个新科进士,对方却是两名四品高官,拿谁开刀,自是不言而喻了。
丁大全眼看着自己就要跟着遭殃,不由恨起杨璟来,当即嘲讽道:“杨大人不是自诩破案如神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看来也不过尔尔啊!”
杨璟看了看丁大全,也是呵了一声:“侍御史大人,我只是说没经过调查,无法确定谁说谎,我可没说我放弃!”
丁大全恶狠狠地瞪了杨璟一眼,想要反驳,但又担忧自己搅扰了杨璟,查不出案子真相,反倒是自己吃亏,当即也闭了嘴。
“杨大人还有甚么法子,尽快使出来吧,官家也差不多要出宫了。”董宋臣也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们对杨璟的印象其实并不好,如今连徐佛和董槐,对杨璟都有些不满,场中除了一直不说话的公主贴身宫女,以及花团锦簇的人,怕是没甚么人喜欢杨璟吧。
可偏偏眼下能查案的只有杨璟,众人又不得不依赖杨璟来应对即将驾临的官家,这才是最让人窝火的事情。
杨璟朝董宋臣道:“想要确定谁在说谎,我还需要问一个人。”
“谁?”丁大全听说杨璟有法子,也忘了仇视杨璟,当即追问道,而杨璟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来,往上指了指一直被吊着的谢英棠。
“他。”
“他?死人又不会说话,怎么个问法!”丁大全以为杨璟在戏耍他,不由暗自骂骂咧咧。
杨璟却不言语,从后台找来一架梯子,敏捷如灵猴一般,便登上了与谢英棠齐高的地方。
众人仰着头,密切关注着杨璟的一举一动,此时心中已然不知不觉被杨璟的动作所牵引,满怀期待着杨璟下一刻便能够指出真正的元凶来!
在他们看来,谢英棠是意外还是他杀,并不是他们关心的首要问题,即便谢英棠乃是他杀,与瑞国公主的清白相比,仍旧是无关紧要的!
杨璟在上头察看了一会儿,这才将谢英棠解了下来。
这谢英棠已经出现了尸僵,解下来的瞬间,双脚站在地上,如木桩一般站着,双手指天,如同活过来的恶鬼一般,吓得那宫女惊叫了起来!
杨璟看了那宫女一眼,后者也在宫中生活多年,知道自己坏了规矩,没了礼节,虽然满眼惊恐,但还是捂住了嘴巴。
杨璟这才收回眸光,却不知为何沉思了片刻,这才将谢英棠缓缓放在了舞台之上。
由于没能带上物证勘查箱,杨璟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直接动手,给谢英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谢英棠的双手已经僵硬,放不下来,手腕上的勒痕青黑,甚至有些出血点,可见他曾经剧烈挣扎过,两眼凸出,嘴唇青黑,他的脸呈现紫红色,口角以及胸前有少许吐出的涎沫,两脚尖直垂下绷紧,腿上有些血痕,再看肚腹已经因为血液下坠而呈现青黑色。
从他的裤子也可以看出,谢英棠大小失禁,这些都是被吊死的痕迹。
然而杨璟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新的痕迹,在他的身上,出现了很多青黑色斑点,而他的手脚指甲也都呈现黑紫色,口眼耳鼻都有出血点,且腹胀如鼓,这些都是生前中毒的迹象!
也就是说,谢英棠极有可能是被毒死的,而非吊死的!
这古代的毒素可不比现代,无外乎虫毒蛇毒、草药果实菌蕈毒、蛊毒、酒毒、砒霜等金石毒。
每一种毒,都有不同的时候特征,比如中虫毒的,便会呈现遍身上下、头面、胸心都是青黑色,肚胀,或口内吐血,或肛门内泻血。等症状。
在没有现代设备和试剂检验的情况下,杨璟也只能与寻常仵作一般,用古法来定性了。
再者说了,杨璟的结论想要说服别人还成,似董槐和徐佛这等干过专业刑名的官员,仵作们的古法检验,反而更符合他们的认知,反而更有说服力。
杨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谢英棠乃是生前中毒致死,只是考虑到如何才能让这些人信服,杨璟又沉思了片刻,这才朝众人道。
“这谢英棠并非被活活吊死,而是中毒身亡的。”
如果谢英棠是被毒死的,那么那碗壮胆酒便是源头,而杨镇则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你胡说!你说是就是了么!”
徐佛和董槐果然凑近来查看,不由皱眉道:“杨璟,你这般定论,实在有些勉强了。”
事关儿子的清白,如果杨镇有嫌疑,董登州也免不了帮凶之嫌,董槐也顾不得这许多,解下头冠,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刺入了谢英棠的喉咙,过得片刻才拔出来,那银簪却亮白如新!
“诸位且看,若是被毒死,以银器刺入喉间,毒素浸染,银簪该发黑才对,可这银簪却亮白无染,可见谢英棠并非毒死!”
这古代人相信银针试毒的方法,但现代科学而言,这种做法其实并不准确,除了少数矿物金石毒能够使银针变黑,其他毒素其实都是没有反应的,这涉及到银的化学反应。
即便是砒霜之类的矿物毒药,想要让银器变黑,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接触和反应。
可正如杨璟所言,他们就信这一套,如果杨璟搬出现代学说,会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是杨璟胡说八道。
但遭受到质疑,杨璟必须澄清明白,杨璟朝董槐说道:“董相公乃提刑官出身,想来该知道尸僵吧?”
“尸僵?”
“就是尸体会变僵硬...”想要灌输这种概念,也实在有些吃力,不过杨璟还是继续说道。
“这人死后的尸体僵硬,也是有迹可循,随着时间的推移,尸僵程度会越发严重,而后又会渐渐软化,这一现象,想必董相公和徐提举都该见过。”
杨璟见得徐佛和董槐不说话,也算他们默认了,因为尸僵和尸斑等最为基本的尸体现象,他们肯定是见过的,只是没有总结出规律,也没有这些新鲜名词罢了。
杨璟继续解释道:“通过尸僵程度,便能够反推大致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或许徐提举和董相公都没有尝试过,但杨某在巴陵之时,宋阁老著书立说,却是与我探讨过这个问题,并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之谈。”
“根据尸僵来判断,谢英棠的死亡时间已经至少已经超过一个时辰,综合杨少府等人的供述,可以证明他吊上去不久便死了,试问一个正常的健康男子,又岂会耐不住吊他个把时辰?”
杨璟此言刚落地,董槐便摇头道:“这些都是你跟宋慈私下里的经验之谈,刑部和大理寺都未曾采用过,又如何能用自己的经验之谈来定夺死因?”
杨璟就知道董槐会反驳,此时便朝丁大全道:“劳烦侍御史大人让人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丁大全可还依仗着杨璟能够查出真相,洗脱周震炎的嫌疑,他又习惯了跟董槐对着干,董槐质疑杨璟,他当然要帮忙,此时也放下了与杨璟的龃龉间隙,照着杨璟的吩咐,让人取东西去了。
杨璟朝董槐道:“银器试毒确实有着一定的道理,但也有着局限性,并非世间所有毒都能够查探出来,本官以为,不同的毒,便该用不同的法子来试探。”
董槐也知道杨璟要试毒,便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老夫便等着看杨爵爷如何试探出毒素来!”
董槐乃是个清明正直的好官,只是好官也会受到封建思想的影响,确切来说,想在封建社会做个好官,本身就必须信奉封建那一套东西,否则又怎会当上封建社会的好官?
说话间,丁大全已经找来了杨璟所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是两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
杨璟也不多说,从禁卫手中借来一柄短刀,便刺入了谢英棠的腹中!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损伤尸体的勾当,当即露出厌恶之色,杨璟却泰然处之,他对人体构造已经太过熟悉,刀尖刺破胃部,挑出一些黑青色的胃内容物,便喂给了小鸡,那小鸡吃了之后,没得片刻便死了!
在场之人顿时失色,杨镇和董登州更是脸色惨白!
而杨璟还未停止,他朝宫女问道:“盛了壮胆酒的碗是哪一只?”
他知道宫女平素伺候公主,眼力和记性最重要,别人或许不记得,但宫女一定知道!
那宫女果然指了出来,杨璟将一些清水放入碗中,喂给另一只小鸡,那小鸡果然也是一般死去了!
“不!不是我下的毒!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毒死他!”此时杨镇已经坐不住,当即就要逃,却被禁卫给抓了起来,连同董登州也一并拘了!
“周震炎和温如玉适才已经供述,说你要弄死谢英棠,免得他赋诗铭记,泄露公主今夜之事,你敢不承认!”丁大全心头狂喜,赶忙指责杨镇道。
杨镇面若死灰,不断摇头,而后疯狂地指着杨璟骂道。
“是你!是你陷害我!你个不得好死的杀才!”
杨璟也是摇头苦笑,他确认谢英棠是被毒死的,可没说就是杨镇下的毒啊,这里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毒药是甚么毒,从何而来,这些都不得而知,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有下毒的嫌疑。
可就在杨璟准备开口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竟然是你们两个,亏得朕如此看重尔等,给我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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