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堆渐渐黯淡下来,但谁都没去添加新柴火,黑暗渐渐吞噬在场之人的面容和表情,大家似乎想要将悲伤,隐入黑暗之中。
或许她是最无力最柔弱的女子,或许她这短暂的一声都在逆来顺受,都在承受屈辱,或许她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或许她承受过这对禽兽不如的叔侄无数次的糟蹋与蹂躏。
但她却是人世间的一颗宝珠,如同她最后一滴泪那般纯净。
即便到了最后,她怒不可遏,终于鼓起勇气来,选择了杀人报复,可在她的心里,仍旧保留着那份原始的质朴,那就是杀人偿命。
即使这个世界亏欠了她所有,她仍旧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了杀人的债,虽然她从未得到过公正和道义,但她的心里,仍旧坚信着,而且用自己的行动,来捍卫了这份公正。
她是纯净的,是善良的,甚至是坚强的,她的勇气或许无法用来拯救自己,但她却用仅有的一点点勇气,为这个世界,维护着最后那一点点正义。
她或许能够得到整个世界的怜悯,但她始终都等不来,而她却用自己的性命,怜悯这个渐渐失去了正义和良知的世界。
这样的女子,是那样的卑微,却又那样的让人肃然起敬。
这世间有十方神佛万界英灵的荡气回肠,却也有一沙一世界的千回百转。
这个卑微而苦楚的女孩子,或许无法点亮这个黑暗的世界,但她却点亮了杨璟和孙二娘等人的内心。
曾经无恶不作的孙二娘,一直沉默着的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她也曾有机会像小哑巴这般,至死保持着自己灵魂的纯净。
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另一条路。
如果说在场之中最震撼的,最颠覆灵魂的,那么当属孙二娘无疑了。
她并不打算像小哑巴那样,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或许走向黑暗,终有一天也能够穿越黑暗,只要你的心向着光明!
也正因为有了这种觉悟,孙二娘似乎继承了小哑巴的某种东西,就好像小哑巴的一部分灵魂,融入到了孙二娘的身上。
在所有人都在为小哑巴感到震惊和惋惜或悲伤或愤怒的时候,孙二娘已经替小哑巴,做了那件始终没有去做的事情。
当神荼如同生于黑暗,又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的夜魔一般出现之时,诸人便知道,资布要完了。
资布同样没有任何的哀嚎或者尖叫,面对着丑陋的神荼,他没有害怕,或者说,这种害怕,还不如他见到小哑巴自刎之时,要更加的强烈。
他一直以为小哑巴生来就是被他欺负的,他认为小哑巴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像小哑巴这样的人,走出去就是个死。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头,小哑巴连最基本的权力都没有,遭遇到不公和欺辱,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无法控诉这个惨无人道的世界!
当你踩死地上的虫豸,那虫豸或许还会吱吱吱地哀叫,而小哑巴却连哀叫都做不到。
他本以为小哑巴就是这样的人,便是小哑巴朝他举起石块,甚至用石块砸破他的眉骨之时,他仍旧心存侥幸,认为小哑巴始终不敢对抗他。
直到小哑巴用宝剑终结了自己的性命,他才知道,原来小哑巴,比他还要勇敢。
因为他努力的生存着,不择手段,甚至禽兽不如,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害怕死亡,而小哑巴,却没有害怕,她之所以一直苟活,不是因为她不敢自杀,而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自杀,而是因为她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小哑巴一直比他更勇敢,更强大!
原来一个人是否强大,并非看他的爪牙,并非看他的肌肉,并非看他的身手,并非看拳脚,并非看刀剑,也无关权势和财富。
真正强大与否,取决于他的心,是否强大!
当他的身躯被神荼一点点撕烂,他的脑子却仍旧保持着清醒之时,他终于能够明白小哑巴所承受过的一切。
他体验到了恐惧,他体验到了痛苦,他体验到了小哑巴体验过的一切,但他并没有哀叫,因为他也想试一试,无法哀叫,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这是他最后的一点点人性与良知。
黑暗遮掩了众人的表情和神色,也遮掩了神荼的血腥举动,更遮掩了资布死去的惨状。
黑夜,给人恐惧,因为人是弱小的,但黑夜,也给了一些人安全感,因为他们的本性里头,拥有邪恶的一面,回归黑暗,就像回归到母巢一般。
但黑夜,也遮掩了许多不该遮掩的东西,它使得夜行的人变得更加的迷茫,却也彰显出星月的光辉。
当东方的光亮刺破最后的云纱,杨璟的队伍,反而变得有些迷茫,比黑夜之中更加迷茫,因为他们没有向导了。
此时他们只是驻扎在山脚,完全可以派人回去重新寻找向导,但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们时刻受到韦镇仙那些山鼠营密探的跟踪和监视。
而且经过了小哑巴这件事之后,他们是再也不想要一个新的向导了。
谁都没有心思做早饭,火堆的余烬冒着袅袅青烟,已经无法抵御初冬的寒冷,但大家只是围坐在营地里头,一如昨夜的位置和姿势。
杨璟知道,眼下是自己该发话的时候了,毕竟他是这支队伍的领袖,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是时候分头行动了...”杨璟的声音很轻,他很想振奋一下大家的情绪,但又不想太过突兀。
此时宗云站了起来,朝众人说道:“走吧。”
于是人群便自觉地分成了两个队伍,擅长隐匿身形的,全都跟着杨璟和王不留,他们的任务是悄悄离开,与王不留一道寻龙点穴,找出地下水脉的入口。
而另一队则以宗云为首,加上曹卧虎和刘汉超等人,个顶个都是正面硬撼的高手,主要任务是为了吸引韦镇仙的人,明面上登顶仙云山,尽可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为杨璟等人制造时机。
仙云山的山脚下是一片竹海,间中又有不少矮小的树林和灌木,走在其中,抬头一片片翠绿,仿佛感受不到初冬的萧索和颓败,林间的寒风不断吹拂,使得四周都显得阴森而恐怖。
这仙云山本来就充满了闹神闹鬼的谣言,此时众人走在其中,也是渐渐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王不留还没有用到罗盘,毕竟他们都有着野外生存的技能和意识,眼下还未深入到仙云山腹地,他们也不需要太过谨慎,尽可能往隐秘的地方走,而宗云那边则尽量将动静闹大一些。
当然了,杨璟等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需要抹灭和遮掩沿途的足迹等等。
想要抹灭和遮掩足迹,其实比发现足迹还要困难一些,因为掩盖这些印记的同时,你需要改变周围环境的一些东西,不如枯枝败叶,比如枝桠和石头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若运用不好,反而会使得痕迹更加明显,这是典型的拆东墙补西墙,如何拆,如何补,都需要老辣的经验。
好在王不留等人都不缺这些技艺,走了小半天之后,落在后头的风若尘追了上来,朝杨璟禀报,说是没再发现韦镇仙的山鼠营密探了,大家才安心地开始寻找水脉。
仙云山并非直插云霄的耸立孤峰,而是如同卧牛一般延绵平铺的山脉,至高峰便是仙云峰,如同云海之上矗立着的大片仙宫一般。
因为山势平铺而缓和,所以能够暗藏龙脉,水脉自然也能够隐藏于地下,所以宗云等人是越走越高,而杨璟的小队却是越走越低。
仙云山如同横亘的天堑,想要翻越需要太大的精力和时间,而且中间也有悬崖峭壁,翻越过去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也无法得知山的另一面是否有大江大河。
走到日上三竿的样子,杨璟的小队便停了下来,准备填一下肚子再走。
王不留担心会被人发现,所以没敢生火,大家都只是就着清泉水,啃着干粮,凑合着果腹,而后又匆忙地开始穿行。
眼看着前方不断出现低谷和峡涧,也有不少溪流和山泉,杨璟也知道,在大体的方向上,他们应该是走对了。
而王不留也开始动用罗盘,口中时不时冒出几句晦涩难明的口诀,甚至连占卜凶吉的铰杯都动用了,才敢确定继续前进的方向。
大部分时间,王不留其实都需要登上高处来眺望地形,再结合自己的地占堪舆之术,才能在前头引领方向。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数次走到了绝路,前方要么被深谷截断,要么就是碰到了高而陡的峭壁,以致于不得不改变方向。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杨璟等人却仍旧毫无所获,大家的兴致也就受到了打击,王不留自己也开始紧张起来。
好在杨璟不断安抚众人的情绪,给大家打气和鼓励,中途误入了一处山洞,本以为是溶洞,心头大喜,结果却是个干燥的死洞,众人失望之际,杨璟却呵呵一笑,在山洞里给大家做了一顿清香扑鼻的竹筒饭。
如此倒也缓和了大家的紧张,沿途杨璟其实也在不断用言语和一些小举动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缓解大家的急躁不安,尽量稳定队伍的情绪。
毕竟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就好像在茫茫雪原和汪洋大海上一般,很容易让人出现情绪问题。
而一个队伍里头,如果氛围不对,很容易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更何况杨璟的小队里头什么人都有,几个女性成员,除了穆小英和宋风雅跟着宗云,其他的都在杨璟这边。
女人的情绪其实比较容易波动和烦躁,虽然李准和风若尘一路都在斗嘴,顺便调戏一下杨璟,但渐渐地大家也就变得沉默了。
眼看着快要入夜,王不留终于停了下来,朝杨璟摇了摇头道:“入夜便不能再走了,没有向导,走夜路太危险...”
杨璟点头表示认同,正打算让大家伙儿安营扎寨,此时却听到了一股风声!
“呜...呜...呜...”
便好像...便好像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在用尽全力喘息...也像恨自己不能早死的卧床老人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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