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早晨已经很是清冷,杨璟换上了破烂脏污的短打衣裳,扛着一柄铁头木柄镐子,与王不留等人穿过了军营,来到了山腰上,今日的任务是挖凿上山的石阶,彻底断了苗寨的山路!
在穿过军营之时,杨璟几个还碰到了一些小麻烦,守营的军士虽然没有唱名,但劳役们的胸口却人人挂着一个代表身份的木牌,也多亏王不留和陆长安早有准备,将几个劳工打昏在劳役营里,来了个李代桃僵,否则差点就露陷了。
到了施工点之后,杨璟几个觑准了时机,隐入山林之中,不多时便顺着山道偷跑了上来。
这才跑了不远,便被从天而降的一根竹矛吓了一跳!
原来苗寨这边也做足了准备,虽然没有大型的守城器械,但苗寨的建造格局本来就如同一座堡垒,外头还有许多隐藏在山林里的岗哨和望楼,上面布置了弓箭手和投矛手。
虽然只是削尖的竹矛,但投掷下来也足以造成极大的杀伤,这根竹矛显然只是警告,插在杨璟脚尖前面,矛尾还在嗡嗡颤抖着,可见投矛者的功力极其过硬!
杨璟当即抹掉脸上的泥土,用苗话朝山上喊道:“哥哥们别动手,我是云狗儿!”
因为杨璟不懂苗话,可云狗儿打小在苗寨长大,苗话却是惯熟的,杨璟只好向王不留请教,不过也只是学了简单的几句,虽然有失忆作为挡箭牌,但往后还是要跟苗人打交道的,所以杨璟学得也格外用心。
山上的苗人听得杨璟的呼喊,整座死寂肃杀的山林仿佛突然苏醒过来一般,本来空无一人的山林渐渐显出人影来,这些苗人果真是山里讨生活的,隐匿的本事也是让人吃惊不小。
“真是云狗儿!”
“是云狗儿回来了!”
“咱们没有看错他,关键时刻还是回来了,云狗儿是有情有义的好儿汉!”
“别说得太早,他已经是朝廷的狗官,这次回来指不定打的甚么主意!”
“你闭嘴吧!那周南楚当的官儿比云狗儿还要大,可没见他回来啊!”
这些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苗人虽然热情好客,但也极其的排外,对待汉人犹甚,杨璟在苗寨长大,却仍旧保持着汉人的生活,非但没有让他打猎种植,反而还让他读书明理,这是鹿老爷子的偏爱,在苗人的眼中却是形同异类的。
这些年来非但鹿月娘不喜欢杨璟,寨子里的苗人同样觉得鹿寨主太过偏心,这种抱怨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杨璟的身上。
所以大部分苗人并不太喜欢杨璟,可眼下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杨璟却回来了!
有人选择相信杨璟的仁义,也有人选择质疑杨璟的意图,无论如何,杨璟的回来,还是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特别是在整个寨子被围困的情况下!
杨璟既然决定来这里,自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张开双手朝这些不敢上前的苗人说道:“阿哥阿姐们,云狗儿是回来帮助大家伙儿的!难道大家都觉得云狗儿是个忘恩负义的猪猡么!”
杨璟此言一出,王不留等人心里也颇感悲哀,他们知道杨璟是为了消除暴乱的发生,更是因为要回来向苗寨报恩,可这些苗人耿直而毫不遮掩的反应和表现,实在让人有些心寒。
正当苗人们犹豫不决之时,左首处的密林里突然钻出个人来,背着一张硬木弓,手里提着一柄大柴刀,一身蓝黑苗服,挎着一个蛊师袋,可不正是鹿白鱼么!
“大姊!”杨璟赶忙走了过来,鹿白鱼却有些恼怒,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回来干什么!”
杨璟不由心头一暖,纵使这些苗人会误解他,会怀疑他,但起码鹿白鱼已经相信他了,起码她还是将杨璟当成苗寨的一份子,否则又何必用“回来”二字?
再者,眼下苗寨四面受敌,被围困孤立,眼看着就要断水断粮,连道路都被切断了,人家都巴不得远远避开,可杨璟还要回来,她也是担心杨璟的安危,毕竟杨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若偏帮苗寨,这官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她知道鹿老爷子不惜动用寨子的大部分余钱,说什么也要请来先生,让杨璟读书,就是让杨璟有出息,有朝一日走出苗寨,回归汉人的生活,眼看着杨璟就要实现这个心愿了,又岂能因为眼前这个事情,而毁掉杨璟的前程!
念及此处,杨璟也带着埋怨地回道:“大姊说的甚么话,我是阿爷养大的,如今寨子有难,我又岂能不回来!”
鹿白鱼虽然仍旧面色冰冷,但听得杨璟这番话,心里其实是很欣慰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便朝杨璟说道:“进去看看阿爷吧。”
“唉!”杨璟高兴地应了一声,就要跟着鹿白鱼进寨,可鹿白鱼却指了指王不留和陆长安四人,冷冰冰地说道:“这几个汉人不能进去!”
王不留对苗人的性情很了解,也不想杨璟难办,见得杨璟要辩解,当即抢先道:“老爷还是先进去看看吧,属下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杨璟环视了一圈,发现苗人们眼中满是警惕,也就朝王不留等人点了点头,兀自跟着鹿白鱼进了寨子。
鹿白鱼比杨璟早到半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上山,不过鹿白鱼打小就在山上,对山林比杨璟要熟悉太多,本身又是蛊师,想上山应该不是甚么难事。
杨璟见得她憔悴疲累,也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己拒见鹿月娘的事情,便随口问道:“月娘有没有跟你一道回来?”
鹿白鱼脸色一变,朝杨璟闷声道:“别多嘴多舌,走你的路!”
本来鹿白鱼在巴陵之时,与杨璟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似乎又找回了年少时那份情感,可如今又判若两人,杨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又听得鹿白鱼低声嘀咕道:“那臭妮子眼里就只有姓周的小子,哪里肯回来…”
杨璟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鹿白鱼是生自家妹子的气,自己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眼下也不敢再触霉头,老老实实跟着走进了寨子里。
说实话,寨子遭此大难,鹿月娘却没有跟着鹿白鱼回来,显然有些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见得鹿老爷子之时,杨璟便把这样的念头挥散掉了。
此时的鹿老爷子越发的苍老,年轻人总觉着日子难熬,可偶尔回家一趟,才会发现家中老人一下子便苍老了,心里头那种伤感漫提有多难受。
“阿爷…”杨璟加快了步伐,走进了主楼,鹿老爷子见得杨璟,眼中满是惊喜,可这种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欣慰而幸福的恼怒。
“傻孩子!你如今是朝廷的官员,身份敏感,怎能出现在这里!快!我让白鱼送你下山,赶紧给我走!”
杨璟心中温暖,眼眶便湿润了,便是寨子大难临头,鹿老爷子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前途,这反而越发坚定了他的信念,一定要帮寨子渡过这个难关!
“阿爷您放心,狗儿已经长大了,是时候轮到狗儿保护阿爷了!”
鹿老爷子听得此言,身子顿时一颤,坚韧威严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也哽咽起来:“好…好…咱家狗儿果然没让我失望,可惜啊…月娘看走了眼…这妮子是要翻了天呐,竟然没有回来,反倒是狗儿你…”
杨璟见得鹿老爷子如此,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当即转移话题道:“阿爷,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您先跟我讲一讲吧。”
鹿老爷子也是见惯了风雨,也是触景伤情罢了,当即让杨璟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岳州军距离苗寨并不远,再走十里路又是侗族的土楼,旁边还有土家族的寨子,岳州军把控要塞,控制着这些土族人的出入要道。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双方一向相处得不是很融洽,岳州军在要道口设置关卡,对来往出入的土著人征收关税。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族人在山上捕猎和种植,便拿野味皮毛和山货等,下山了与汉人交易,换来日常所需的盐茶和布匹以及铁器和农具。
岳州军的军士们被派遣驻守这等苦地方,本来就心有怨言,怨气便撒在了土人的身上,关税达到了每五抽一的比例,也就是说土人们收获的五分之一,都要用来缴纳关税。
这也仅仅是关税而言,通过关卡就要收五分之一,实在太过苛刻,再加上地方官府的各种苛捐杂税,土人们的生存环境实在堪忧。
这日侗族土司带着女儿到巴陵镇交易货物,途径岳州军关卡之时,却遭到守关军士的羞辱,他们见得土司女儿清丽狂野,便出言调戏,土司自然不服,双方最后演变成了械斗!
土司身边有着不少勇士,守关军士又大意轻敌,竟然被杀伤了两个人!
岳州军指挥赵高义听闻之后,便带了大部队来镇压,结果没抓到土司,便将土司家的女儿给抓走了。
这赵高义也是个好色的人,加上酒后失智乱性,竟然将土司女儿给奸污了!
土司听说了之后,便带人到岳州军来讨要说法,赵高义却要强娶土司女儿为妾,土司气愤不过,当场便诅咒赵高义,说一定会让族中巫师做法,取了赵高义的狗命!
出人意料的是,过得几日,赵高义果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于是副指挥罗晋便率领诸多军士前往侗寨拿人,经过一番争斗之后,双方各有损伤,事情也就闹大了。
杨璟听到此处,也有些疑惑不解,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侗族与岳州军之间的恩怨,岳州军为何要围困苗寨?
鹿老爷子听了杨璟的提问之后也是苦笑了一声,朝杨璟答道:“因为侗家土司,眼下就在咱们的寨子里躲着…”
(PS:今天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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