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从牢房中出来已经暮色阑珊,干燥的风卷着地面上的热气四处乱窜,余热不断扑面而来,将汗珠子不断压榨出来。
罗教平见得杨璟出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忿忿地扭过了头去,而王念恩则满是期待地问道:“结果如何?淑仪夫人的毒可曾解得?”
杨璟微微一笑,拱手道:“幸不辱命。”
王念恩喜不自禁,笑逐颜开道:“杨推吏果是大才!”
话音未落,王念恩便随手拍了拍杨璟的肩头,而后快步走入了牢房。
杨璟摇头一笑,并不理会罗教平正在喷火的目光,带着鹿白鱼和夏至等人,往宋慈府邸去了。
此时暑气蒸腾,余热未消,正值华灯初上,马车缓缓而行,街道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这还未到宋府,只到得半途,街上的行人和民宅里的百姓纷纷躁动起来,许多人纷纷走上街头,往远处眺望,也有人不断往同一方向汹涌。
由于人流渐渐拥挤,马车的速度也不得不缓了下来,杨璟行动不便,只好敲了敲马夫:“怎么回事?”
马夫:“回少爷,前头好像走火了…”
“走火?”杨璟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躁动,朝鹿白鱼看了一眼,后者顿时会意,跳下了马车,身影消失了一会儿再度出现,朝杨璟说道。
“是彭府的方向…”
“彭府失火?”杨璟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过当他嗅闻到空气之中那种香味之后,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了。
“要不要…过去看一看?”也不知是否因为今日两人一同经历了一场精彩的解毒,又许是她见识到了杨璟截然不同的一面,鹿白鱼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杨璟笑了笑,朝鹿白鱼说道:“不去看了,姐姐上来吧,咱们还是去宋府。”
鹿白鱼看了看杨璟,也没再多说,跳上马车,那车夫驱赶着车子,开始逆着人流缓行,平日里一刻钟的车程,此时却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了宋府。
杨璟下得马车,便来到了门房,那老门子自然认得杨璟,当即迎上来,带着歉意道:“杨大人可来得不巧,宋阁老眼下不在家…”
杨璟仿佛早有所料,朝那老门房摆手道:“不妨事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老门房也不好怠慢,他也清楚杨璟与宋慈父女的关系,不敢让杨璟在门房守候,善做主张让他移步茶厅,一面让人通知管家暂时接待一下杨璟。
杨璟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宋慈才回到府上,见得杨璟,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释然了,朝杨璟说道:“就知道你会过来,等很久了?”
杨璟呵呵一笑,就要起身给宋慈行礼,宋慈正好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压了压他的肩膀,关切地说道:“身子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杨璟也不勉强,径直坐了下来,而后朝宋慈身后的风若尘看了一眼,朝她笑道:“是你给阎立春下的毒吧?”
风若尘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杨璟喝了口茶,慢悠悠地答道:“阎立春是马钱子中毒,会畏光,容易惊恐,我便把牢房的窗户给遮挡了,于是我发现那窗户外头离地三丈,铁条又完好无损,从那里进入牢房不太可能,可想要传递一些小物件给阎立春,倒是不难的…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巴陵,怕也只有风姐姐你了…”
杨璟盯着风若尘,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而后继续说道:“再者,窗户外侧的窗台上留有两个新鲜的痕迹,米粒大小,应该是你的飞爪留下的,我说的没错吧?”
风若尘给杨璟抛了个媚眼,有些夸张地拍手赞道:“杨大人的推断很精彩哦!”
杨璟并没有心思跟风若尘胡闹,他轻叹了一声,转向宋慈道:“阁老这又是何必呢…”
宋慈也是摇头苦笑,迟疑了许久,才对杨璟说道:“若说破案,你确实在行,但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却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的心目当中,宋慈的形象是光明高大的,绝不会用这样的伎俩来达成目的,如今宋慈这般做法,颇有晚节不保的嫌疑,在杨璟心中的伟岸形象也就多少有些受损了。
“其实阁老不说,晚辈也能猜到一二…”杨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
“阁老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去救她吧,阁老想要的并非毒死杨立春,而是制造阎立春畏罪服毒的假象,也就足够了…”
杨璟如此说着,神色却有些黯淡,因为宋慈再一次利用了他,虽然这样做对大局是有绝对的好处的,但杨璟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人摆布,会让杨璟产生被愚弄的感觉,即使幕后黑手是宋慈,杨璟也无法接受这一点。
其实这一路上他已经思考得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赶往大牢的途中碰到杨知县,为什么王念恩和老御医齐悬济会比自己还要晚到?
因为王斗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杨璟!
杨璟正在养伤,当起了甩手掌柜,按说出了事之后,王斗等看守应该即刻通知提刑司或者王念恩,甚至是杨知县,然而王斗却偏偏第一个通知了杨璟,正是打着让杨璟去救阎立春的好算盘!
“阁老就如此相信晚辈的能力?万一晚辈无法挽救,阎立春可就真的被毒死了!”说到这里,杨璟也激动了起来,若果真毒死了阎立春,那么这便成为了宋慈一生之中难以抹除的污点!
宋慈没想到杨璟连这个都能够推出来,看了看杨璟,也决定不再隐瞒,朝杨璟解释道。
“你说得没错,这确实会成为老夫的污点,但前提却弄错了,投毒的确实是风丫头,但幕后指使并非老夫…”宋慈平生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杨璟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他也不希望杨璟对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幕后另有其人?”杨璟也有些讶异,不过想了想,杨璟也就清楚了。
眼下在江陵主持大局,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掌控和改变局面的,除了宋慈,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便是老御医齐悬济!
“齐悬济?他为何要毒死阎立春?如果是他的话,完全可以让提刑司的人进去投毒就好了,为何要用到风姐姐?”杨璟不由疑问道。
“因为把守大牢的是王念恩的人,如果通过这些人来投毒,齐悬济必定会被发现,若王念恩禀报到官家那处,齐悬济也就彻底玩完了…”
杨璟渐渐理出了头绪来:“也就是说,想杀阎立春的并非官家,也并非阁老,而是老御医自己的意思?”
杨璟本以为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然而宋慈却继续摇头道:“非也,真正想要杀死阎立春的,其实是她自己!”
“阎立春是自己服毒的?!!!”这次杨璟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真相竟然真的是阎立春想要服毒自尽!
可是阎立春为何要自寻死路?老御医为何肯协助阎立春?
宋慈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解释道:“阎立春不愿连累阎氏家族,更不希望影响到阎贵妃,对于目前的状况,死根本就不是苦难,而是解脱!”
“她之所以能够说动齐悬济,是因为她用那片药园子作为交换的代价,并把那种神秘丹药的制造法子,告诉了齐悬济…你以为齐悬济今次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阎立春?非也!这老头子是另有所图!”
“那些虞美人?”杨璟仿佛找到了最后一张拼图,脑子里的脉络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阎立春为了保护家族声誉,不惜一心求死,作为交换代价,她将药园子连同那种能让人迷失心智,陷入美妙幻觉的丹药,都交给了齐悬济!
也就是说,王念恩或许真是为了案子而来,但老御医的目标却并不单纯,眼下周文房死了,如果连阎立春都倒下不行了,那种神秘丹药必定会停止供应,那才是他是他最担心的。
阎立春曾经通过这些丹药来控制官场中人,齐悬济如此紧张这些丹药,是否可以说明,他也是受控之人,或者说还有其他受控之人存在?
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丹药而来,而王念恩这个官家身边的大太监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调度,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真正关心那些丹药的,其实是当今的官家!
至于阎立春,从齐悬济能够找到宋慈,让他指使风若尘投递毒药,就可以看得出来,阎立春根本就不值一提!
念及此处,杨璟不由想起了彭家走水之事,如果杨璟猜得没错,彭家起火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药园子,而被烧掉的,应该就是那片罂粟花海!
齐悬济还在假惺惺地为救活阎立春而欣喜,事实上内心里却急迫地等着接管阎立春那片罂粟林,却不知宋慈已经抢先一步,将那片害人的东西全都烧掉了!
杨璟甚至能够推想得到,宋慈肯定是与彭老太公商议妥当,借口挖掘尸骨,将那片罂粟林全都铲除,再一把火彻底烧毁,而从彭府大门地下挖出来的尸骸,正好转移到农家小院旁边的罂粟林。
因为那处只有阎立春及其亲信能够进入,尸骸从那里被挖出来,这份证词的分量也就足够了。
而宋慈自然是认识到罂粟对人的危害,只要将这个罪恶的源头彻底铲除,官场之中那些受控制的官员才能够得以解脱!
想通了这些,杨璟不由羞愧得老脸通红,因为宋慈还是那个宋慈,为了解救那些被所谓的丹药操控的官员,他不惜烧掉了那片罂粟,这可是正面与齐悬济交锋了!
而齐悬济的背后可是当今皇帝,大宋的官家!
杨璟听到这里,不由肃容而立,朝宋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晚辈误会阁老了…阁老之所为,实乃高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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