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绩进入房间之后,杨璟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如果说王不留的洞察力就像丝丝缕缕的柔光,透过眼睛,渗透到你的内心深处,看穿你的秘密,那么苏秀绩的目光则像一把把尖锥和一根根银针,带着冰寒和恐慌,强行刺入到你的灵魂之中!
他们都是善于洞察秘密的人,但王不留像行走于人间的散仙,而苏秀绩则是潜伏于黑暗的恶鬼!
在面对杨璟之时,他们都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能够从杨璟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然而他们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过低估杨璟了。
杨璟本身是法医出身,经常接触刑案,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凶犯和让人发寒的现场,经受过无数个通宵达旦的连夜奋战,他的意志力坚若磐石,他的心理防线更如铜墙铁壁,而他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的脑子里拥有着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
单凭这些,杨璟便能够在心理对抗上,完胜王不留和苏秀绩这样的土著,更何况苏秀绩比王不留更加高傲,更加目中无人,也更加的轻敌!
他认为自己已经知晓关于杨璟的一切,却不知道杨璟根本就不再是那个云狗儿,此非战之罪,天命使然则矣。
“杨大人,有何见教且说来听听吧。”苏秀绩也不看杨璟,就好像杨璟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一般,杨璟知道这是密探头子的心理战术,故意在姿态上压制杨璟,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苏秀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杜可丰仍旧躺在床上昏睡着。
他走到床边,低声呼唤了一声:“杜大人?杜大人?”
发现杜可丰没有回应之后,他又轻轻拍了拍杜可丰的脸庞,杜可丰仍旧昏睡,他就加大了力气,一巴掌摔在了杜可丰的肥脸上!
“啪!”
五个清晰的指印瞬时涌现出来,而杜可丰则是微微皱眉,发自本能地哼了一声,却仍旧没有醒过来,嘴角反而流出了亮晶晶的口涎。
“苏大人果然不愧是皇城司的密探,当真是谨小慎微,不过倒也让杨某十分意外,杨某本以为苏大人根本就不需忌惮杜通判才对,原来苏大人也生怕杜大人装睡偷听,呵呵。”
“也多亏了苏大人送来的丹药,杜通判深陷美梦无法自拔,虽然已经进行急救,但没个三天五天,怕是很难醒过来,如果苏大人不放心,可以往他大腿上捅一刀试试的。”
杨璟如此说着,便取出腰间藏着的手术刀,掉转刀柄,递给了苏秀绩。
苏秀绩想要在气势上占据上风,杨璟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他本来就是为了分化苏秀绩和杜可丰,要在杜可丰面前激怒苏秀绩,让杜可丰看到苏秀绩必杀他杜可丰的决心,以便于策反杜可丰。
苏秀绩既然将鸦片膏送过来,看准了杜可丰对鸦片膏的贪婪,又是钳制杜可丰之人,断然没有忌惮杜可丰的理由,杜可丰在他这个密探头子的眼中,不过是随意可以捏死的蝼蚁罢了。
可杨璟却调侃讥讽他太过胆小,分明是在扰乱他的心神。
不过苏秀绩乃是皇城司密探的小头目,暗中也不知曾经多少次拷打过犯人,反侦查和自我保护意识极强,听得杨璟之言,非但没有出现情绪波动,反而接过那柄手术刀,笑着说了声:“好!”
他捏着小巧的手术刀,手指肚轻轻从刀刃上抹过去,而后叩指一弹,刀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如珍珠落在了琴弦之上!
“虽然小巧了一些,但却是一柄好刀!”苏秀绩由衷地赞了一句,而后将手术刀慢慢攘进了杜可丰的大腿!
他的动作很慢,便是站在身后的杨璟,仿佛都能够听到刀刃刺破皮肤,割断肌肉条纹的声音!
他是密探首领,他是酷刑艺术家,他知道如何利用一柄小小的刀刃,给他的受刑者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
这种狭窄锋利的刀刃,若是快进快出,其实并不会很疼,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不会带来多大的危险,所以他放慢了速度,让杜可丰尽可能感受着刀锋带来的痛楚!
杨璟也没想到苏秀绩竟然将计就计,许是苏秀绩先前文质彬彬的儒雅姿态,使得杨璟产生了误解,认为苏秀绩终归是个有节操的人,谁知苏秀绩厚着脸皮耍起无赖才是真正的好手!
如果杜可丰受不得这种痛楚,当场醒过来,杨璟这出分化反间的戏,就很难再唱下去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苏秀绩先看准了杜可丰的心理,送来鸦片膏害他,如今又眼皮不眨眉头不皱就捅他一刀,而且还极尽折磨之能事,显然已经将杜可丰当成必死之人来看待了!
杜可丰如果不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他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但如果他仍旧执迷不悟,杨璟也就无计可施了。
杨璟本想利用言语的嘲讽来干扰苏秀绩的心神,没想到苏秀绩却将计就计,反而牵动了杨璟内心的紧张!
苏秀绩慢慢将刀刃抽了出来,抹了抹刀刃上温热的鲜血,而后在鼻尖上闻了闻,讥讽着说道:“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啊…哈哈哈!”
反观床上的杜可丰,此时大腿虽然汩汩流血,染红了裤子,但他却只是紧锁着眉头,如同躺尸一般!
杨璟见得此状,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杜可丰能够从监造一路做到通判,除了受人指使和摆布之外,自己果然还是有不小能耐的。
单说这份隐忍和坚韧,就足以让杨璟刮目相看了!
这也使得杨璟很是安心,因为杜可丰还有着这等坚韧的品质,只要成功策反,杜可丰便会叛变到底,自己能够知晓的内幕自然也就越多了!
“苏大人可真够心狠手辣的,杨某可真替杜通判感到不值,这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情,苏大人可真是轻车熟路了。”
苏秀绩哼哼一笑,将手术刀轻轻放在桌面上,坐下之后才悠悠开口道:“杨推吏在说些什么,本官怎么听不懂,呵呵…”
“苏大人都扎刀子了,就不要红口白牙说瞎话了,反正杜通判也活不了多久了。”
“杨推吏说话可要负责任,这刀子可是你的,就算杜大人死了,也是你扎死的,本官可是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的。”
“苏大人可真是老狐狸,但杨某也不是好欺负的,杨某敢保证,那刀子上只有苏大人的指纹,而且这包丹药上头也有苏大人的指纹,还怕证明不了苏大人谋杀杜通判?”
苏秀绩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杨推吏,本官也听说过你的指纹比对,但这套鬼把戏也只有宋慈这样的老糊涂相信,即便到了提刑司和大理寺,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一套,杨推吏煞费苦心,可惜啊,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刀子是杨推吏的,就算杜通判死了,一个小小的推吏,一个却是皇城司的差事官,你觉得大人们更愿意相信谁?”
苏秀绩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但相信床上装昏迷的杜可丰应该早已听出苏秀绩的杀心,更应该清楚苏秀绩绝对不会放过他,此时的杜可丰应该极其愤怒了!
想到此处,杨璟便轻笑一声道:“苏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你就没想过杜通判会听到咱们的对话?一旦杜通判醒过来,他就是人证,苏大人还是洗干净屁股等着蹲号子吧!”
杨璟这么一说,本以为能够镇住苏秀绩,谁知道苏秀绩却站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杜可丰说道。
“人都说你杨推吏智谋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杜可丰是个狠角色,但可惜,现在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杨璟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跑到床边一看,杜可丰大腿上的伤口涌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凝固,伤口周围全都是乌黑,周围的血管如同一道道黑色的蚯蚓,往四处扩散,分明是剧毒游走的迹象!
“你…你竟然在刀刃上下毒!”杨璟想起苏秀绩的指肚抹过刀刃,怕是那时候就趁机抹上了毒药!
一想到这里,杨璟也是懊悔不已,心里不断骂着,自己是有多蠢,才会激怒苏秀绩,正是因为自己提到大腿捅刀,苏秀绩才会趁势而为,正是自己递过刀子,才使得苏秀绩得逞,这根本就是杨璟自己犯蠢,将自己推进了深渊里头啊!
在面对苏秀绩的时候,杨璟到底还是失去了原先的冷静,生怕失去了杜可丰这条线索,选择剑走偏锋,结果苏秀绩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将计就计,一旦杜可丰死了,凶手可就是他杨璟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杨璟自己愚蠢至极,犯了糊涂,出了昏招,弄巧成拙,无异于将自己往断头台上推啊!
这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杨璟那慌乱的表情仿佛出卖了他的失误,苏秀绩将杨璟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涌起满满的成就感,仿佛自己就是君临天下无所不能的阎王,而杨璟只不过是个任由他摆布的小鬼!
“杨推吏,好歹共事过一场,所谓民不举官不告,本官就在外头候着,只要杜李氏等家眷放过你,不举告你,本官就看在宋阁老的面子上,放过你一马,你可要好自为之,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哈哈哈!”
苏秀绩言毕,起身甩袖,扬长而去!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杨璟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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