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苏梦帆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不相信什么转世。
“我的朋友!”就好像被冒犯了一样,可汗反驳他说。
“你不必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我。我也曾以更易接受的形式转世过许多其他人物,但是成吉思汗是其中最了不起的。
尽管这事很不幸,我想不起来那时的任何事情。”
“那么,为什么用可汗,而不用成吉思呢?”苏梦帆追问道。
“毕竟可汗不是一个姓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只是一种职位称谓。”
“名字并不能提供什么必要的参考信息,也不用解释谁是成吉思艾特马托夫。”这个伙计不情愿且让人费解地说。
“再者,我认为我没有义务向人解释我名字的渊源。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梦帆回答道:“我叫阿尔科恩,我不知道我前世是谁,也许我那时也很有名。”
可汗说:“很高兴见到你。至于你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在古希腊里是炼金术士,有着刚直、俭朴的品格。”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他又接着说:“我希望你会同我一起用餐。”他将一个磨损了的金属水壶搁到火上。
苏梦帆站起来,将手伸进他的帆布背包,拿出一根香肠。
戈梅斯城站过来的路他用折叠刀将它切成几片,放在帆布背包里掏出来的一块破布上。
“吃吧。”他递给新结识的朋友,“就着茶吃。”
苏梦帆辨认出,可汗的茶是全俄展览馆站的蘑菇茶,抿了一口搪瓷杯中的茶水,他开始默默回忆起前天的事情来。
这里的主人显然也在想些什么,他并不打扰苏梦帆。
从破裂管子里出来的冲击着世界的疯狂力量,仿佛对全世界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影响。
对于苏梦帆来说,这只是让人无法集中精力的喧闹和扰乱你思想的噪音,但是波旁无法承受这样激烈的冲击而死去了。
苏梦帆没想到噪音可以杀人,否则他不会同意进入屠格涅夫站与苏哈列夫站之间的黑色隧道。
这次噪音是悄悄来临的,它首先钝化了人的感观。
苏梦帆不确定是否正常的声音都被消除了,噪音本身也无法确切地听到,但是它却阻断了人的思绪。
继而,两个人脆弱的神经被击垮。最终,噪音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尽管他曾经读过许多天启预言,为什么波旁后来突然开始用他不懂的词语讲话?
噪音似乎更深刻地影响了波旁,他仿佛被施了魔法而显得特别地陶醉。
苏梦帆一直在尽力没话找话说,去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他知道,他们不能沉默,必须要不停地讲话。
但是他想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很让人头疼……
他想丢掉所有超出他的认识能力以外的事情,将其全部忘记。
不能总想这些。
在这段时间,他总听到这些故事,而过去他总认为他所听到的这些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
苏梦帆摇摇头,看看四周。
同样令人窒息的昏黄的微光充斥着这个空间。
苏梦帆想,或许这里不曾有过光亮?
当燃料用光的时候,这里就是永远的黑暗了。
由于没有人管理,隧道进口处的钟表早已停止了运转。
苏梦帆突然想起可汗刚刚对他说的是“晚安”,可是根据他的计算,现在应该是早晨或中午了。
他将信将疑地问道:“现在真是晚上吗?”
可汗忧伤地回答:“对于我来说,是晚上。”
“什么意思?”苏梦帆不明白。
“苏梦帆,你看,很明显你来自一个钟表正常运行、人们都看表的地方,比较你手表上的时间与隧道进口处的红色数字。对于你来说,像光一样,每个人的时间都一样。
但是,这里正好相反:人们之间是不同的。
没有人必须保证所有在这里生活的人们都获得光。
跟任何一个来这里的人,向他们建议用点光,他们都会觉得荒谬。
需要光的人们必须自己将光带到这里来。
对于时间,也一样:谁需要知道时间,谁怕时间上的混乱,他必须带来他自己的时间。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时间,每个人的时间都根据他们的打算而不同。
但是这些都是正确的。
每个人都确信他自己的时间,并根据它的节奏安排他们的生活。
对于我来说,现在是晚上。
对于你来说,是清晨——还是什么?
人们跟你一样在专心积攒用于思考的时间,打个比方,这就像古人把煤渣重新丢入火里面,希望它像红炭一样重燃。
但是有些人丢弃了他们的煤渣,或是煤渣丢弃他们。
你知道,在地铁里无论如何都是黑夜一般,苦苦追寻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事。
颠覆你的时间,你会看到时间是如何变幻的——这很有意思。
它在改变——而你却感受不到它。
它被人为地停止下来,分成小时、分钟和秒,而时间就像水银,分散它,它又会聚合在一起,再重新寻回它的统一性和不确定性。
人们驯服它,将它束缚到怀表或手表中。对于用链子来掌握时间的人,时间同样地度过。
但是若尽量给它自由,你会感受到:不同人度过着不同的时间。
对于有些人来说,它很慢甚至停滞,可以以香烟的吸入和呼出计算;
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它飞驰而过,他们只能用前世今世来计算它。
你觉得现在是上午?
很可能你是对的:大概有25%的可能性。
尽管你的这个上午对时间本身并没有意义,它只在地面上存在,而那里已不再有生命。
无论如何,那里已没有了人。
上面发生的事情对不曾到过那里的人有价值吗?
没有。
所以,当我对你说“晚上好”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回答“早上好”。
在这一站没有时间,但我有一种奇怪的计算方式:我在倒数,这是第419天。”
他沉默了,品着他的热茶。
苏梦帆想起全俄展览馆站的钟表,它被视为神圣的东西。
他觉得这很有趣。
如果得知时间不存在或已经丢失了,当局会很吃惊的!
可汗的一番话却使苏梦帆在他成长的道路上获得了新的思考,他感到惊奇又有趣。
“他们说在过去,当火车运行时,他们会在车厢内广播‘关门请小心。
下一站是某某站,下一个站台将会出现在你的左侧或右侧”。
苏梦帆问:“那是真的吗?”
“你觉得很奇怪吗?”可汗抬起眉头。
“他们怎么知道站台在哪一侧?如果我从南向北行驶,站台在右侧。
如果我从北向南行驶,它则在左侧。如果我没记错,车上的座位背向车壁。
那么,对于乘客来说,站台应在前方或后方。
他们有一半在同一侧,而另一半正好在另一侧,他们视角恰好相反。”
“你是对的”,可汗恭敬地回答。
“基本上,司机只是针对他自己说的。他们位于最前面的驾驶室,对于他们来说,右侧是绝对的右侧,左侧是绝对的左侧。
他们必须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说话。所以,原则上等于他们什么也没说。
但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常听到这些,习惯了,也就不去考虑它的对错了。”
过了一会儿,可汗说:“你答应要告诉我你的朋友怎么了。”
苏梦帆停顿了一会儿,考虑该不该告诉这个男人有关波旁死亡的诡秘情形、在过去数几百个小时里听到的两次噪音及他在听到隧道的旋律时遭受的折磨和产生的混乱的想法……
他觉得,如果有人值得他对其倾诉这一切,那就是这个自认为是成吉思汗的转世、并认为时间不存在的人了。
因此,他忽略事件的发生顺序,开始稀里糊涂焦急地叙述起他的遭遇来。
他强调得更多的是他的感受,而非事件本身。
苏梦帆讲完之后,可汗轻轻地说:“那噪音正是死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