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老者完全不为这些话所动,他沉吟了稍许,立刻便出了一题。
顾九天本是排在众人前面的,闻言,便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打算答题,不想那老头却摆摆手说道:“你退下,不要你答,俺要中间的那个来答。”
说着指向了他们中间穿黑衣的吴唐。
吴唐愣了一下,迟疑地走出来,那老头却指着他说:“对,就是你,你来答。”
很快,吴唐侃侃而谈,顺利的答出了题目。
那老头拧了拧眉,立刻又出了下一题,这次所有人都没动,等着老头点人来答,不想那老头确是瞪了吴唐一眼,说道:”还是你来答。”
吴唐无奈,只好又把第二道题给答了,那老头这才出了第三道题,这次他在所有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下,指向了顾九天。
顾九天立刻便有些明白了,这人是在搞心理战术,想要通过扰乱他们的思维来干扰他们做题解答。
他一边奇怪苏夫子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一边从容作答。
论起考试,他们这些继仁书院出来的,那真的是驾轻就熟,都不带怕的。
顾九天答完,那老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吴唐和顾九天的流利作答,让他产生了一点挫败感,他瞪着剩下的几人,分明还在想着怎么为难众人。
苏夫子见状,忍不住得意的说道:“怎么样?”
那老者嘟囔了一句,“还早呢,你得意什么?”
然而不等那老者再想出新的高难度的题,主家那边已经来请要开席了。
众人只得先匆匆而别,各自依着主家安排的位置坐下。
顾九天他们这些小字辈的只能坐在苏夫子的后排,看着苏夫子和众位有名的文士推杯换盏,诗词唱和。
晏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人突然高声问道:“不知大家可还记得前朝的那位贤人?”
此话一出,众人便纷纷向那人望去,那人见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这才接着讲起:“前朝有位有一位贤人,叫乌子龙。此人慱览群书,贯通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
乌子龙学问大,名气也越来越大。被帝王知道后,便派人去请,乌子龙却不愿出来做官。
帝王为表诚意,甚至派出了当朝丞相亲自去请,乌子龙仍然拒绝。
丞相问他,你为何仍然拒绝为官?莫非是觉得本相面子不够?想要让帝王亲自来请?
乌子龙摇了摇头,非关出面之人,乃我本人不愿做官也。
丞相便问他,你这样高深的学问,却不愿为官,岂不是一生所学,都白白浪费了?
乌子龙反问,大家都说学而优则仕,难道我辈读书人穷经皓首只为仕途吗?”
讲到这人里,那人微微一笑,带着三分审视,问道:“众人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那人的话语一落下,整个宴会立刻安静了一瞬。
要说在座的都是文人雅士,汲汲于功名,是为人不齿的。然而,学而优则仕,但凡去读书的人,鲜少有不求功名的。
以至于,在此时此地,这个人讲出来的这个故事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立刻便有人出声反驳道:朝廷乃是一庞然大物,诸事繁杂,若无人去做事料理,岂非诸事都要乱了套?如果人人都学此贤人,不去做官,又置圣明和百姓于何地?何况此人学贯古今,既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学以致用,岂非明珠蒙尘,宝剑藏匣,大大的浪费了。”
此论一出,颇得众心,立即便有人声援道:“确实如此。何况,这位乌子龙其言也颇为偏颇。我辈读书人固然不只是为了仕途富贵,然而数年乃至数十年苦学却不曾加以运用,也难免有故作清高,以博青史传名之嫌。”
此人说完便得意的看向那起先讲故事的人,说道:“这位文士以为我的话如何?”
那起先讲故事的人,却是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兄台,我只是讲一个故事,并没有针对兄台你的意思,何以兄台如此激动?”
那出言反驳的人,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然而却另有一年轻人迎声而上,反驳起来。
越往下谈论,参与的人越多。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其中要以反驳这个故事的居多,甚至有人质疑起来,此故事的真假,怀疑为他人杜撰之言。
顾九天觉得甚是无聊,那个引起此话题的人分明存心不善。他懒得听一群人扯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便趁此机会偷偷的享用起了宴会上的美食。
这宋家不愧是数代积累之家,这次准备的宴也很是丰盛。
凤凰鱼翅,鸳鸯鸡,一品豆腐,八仙过海闹罗汉,孔门干肉,金齑玉鲙、玲珑牡丹鮓、蜜汁火方,诸菜色香味俱全,勾得顾九天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好在他坐在后排,哪怕大块朵颐,也不会被太多的人注意到,所以吃的十分畅快。
直到他又夹起一块豆腐,正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旁边吴唐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袖子,那块豆腐便不幸的中途坠落,顾九天可惜的轻叹了一声,转向吴唐,小声询问:“什么事?”
吴唐激动的说道:“快看,我们这排左边第三席那个小公子,据说他就是宋濂,宋濂啊!”
顾九天愣了愣,他没想到在这众人纷纷吃席谈笑的功夫里,大家居然还有空传这些小八卦,但是宋濂啊,他也是闻名已久,立刻好奇的看了过去。
那可真是个青松玉树般的少年郎,穿着一身一身青衣,头发只用了一根乌木簪,坐姿端正。
可惜对方目不斜视,顾九天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对方的侧颜,看得出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他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娘亲的一大爱好就是看长的好看的少年少女,她要见了这个少年郎,说不定又要惊叹一句,好漂亮了!
想到这里,顾九天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抛开那些散漫的思绪,顾九天继续执筷品美食我。
吴唐忍不住小声的问道:“你早饭没吃饱吗?”
顾九天含笑说道:“纵然早饭吃撑了,如此美食,也不忍辜负啊。”
吴唐被他感染,忍不住也拿起筷子品尝起了眼前的食物,他刚才一直忙着八卦和聊天,还真没仔细注意,桌上都摆了什么,现在一动起筷子,立刻停不下来了,边吃边嚷嚷道:“这也太好吃了吧,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请的厨子?”
顾九天盲猜到:“说不定是金丰楼或者是天喜阁?我听人说京城要数这两个酒楼最为出名。”
吴唐点点头,却说道:“我倒觉得说不定是你们林家的那个荟萃坊。”
顾九天听的一愣,这个荟萃坊,他倒是知道,因为毕竟是林家开设的酒楼。
他初到京城,便有林家的管事,请他在荟萃楼吃了一顿。过后,顾九天觉得那里的食物比较好吃,还特意请了夫子和同窗们前去饮晏。
两人小声的交流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被他们偷看的宋小公子,这个时候也在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宋濂自小用功苦读,加之天赋出众,在科举一路上走的甚是顺利。
然而,他家的大人生怕这位少年天才恃才傲物,心生骄狂,常常要拿许多出名的少年学子来打压他。
其中的一位便是济仁书院的顾九天,以至于他早早的就从宴会名单上知道这位顾九天今日也要来此地,便存了想要一较高下之心。
然而,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在自己的父母高堂眼中口里,十分了不得的少年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贪吃好玩的小孩子。
自从开席之后,宋濂就没见对方的筷子停下过,仿佛他来这个宴席,不是为了交流学问,就是为了来吃席的。
宋濂不由得怀疑的看向自己面前的菜色,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他也不是没有吃过呀,为什么继仁学院的那几个能吃的这样头都不抬?
少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好吃是好吃,然而这是他早都吃惯了的,他忍不住又望向继仁学院的方向,那几个人还在埋头苦吃,哪怕偶尔交流两句,筷子都没有停下。
如此雅会文论对他们的吸引力就那么小吗?他们不想在这种文会上一举扬名吗?
宋濂越看越是觉得迷糊。
显然同在此地,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这边几个少年郎专心吃菜,那边一群人已经争论的越发热烈起来。
读书人说来是要有几分清高的,若被人指着鼻子骂他,读书是为了汲取功名,难免要恼羞成怒。
然而,若要说自己读书不为功名,又难免落入虚伪之嫌。以至于一个好好的宴席,就因为那位文人讲了个这么不合时宜的故事,差点变成了吵架场。
宋家主晏的宋三老爷,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他扬声说道:“诸位都是真知灼见,妙语奇论,让某颇有所获呀。说来此次,我们宴席也来了不少后生晚辈,不若也给这些后生晚辈们发挥发挥,让他们来展现展现才华。”
主家已经开了口,到没有人不识趣的不给面子,众人便纷纷应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