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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兴致盎然出宫,为的是到京城外好好游玩一番,但出来后却发现藉田并不是什么轻松有趣的事情。

从昨夜到现在朱厚照没合过眼,此时服用的酒水和丹药等助兴物造成的兴奋劲儿过去,眼皮就开始打架,因而朱厚照不想把仪式进行下去。

“刘公公,朕若就此离开,跟那些大臣说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你觉得如何?”朱厚照开始为自己开溜找理由。

刘瑾老脸上满是无奈:“陛下,您最好别这么做,难得出趟城,若是连基本的仪式都没完成,朝臣指不定会如何非议陛下。”

朱厚照皱起眉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已经没有精神继续完成藉田礼。

张苑在旁看着,觉得刘瑾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心想:“刘贼应该尽量避免陛下见朝臣才对,上元节那次就是他在背后搞鬼,怎么现在却主动帮助大臣见到陛下……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张苑的政治谋略达不到刘瑾的高度,所以怎么都揣度不出。此时刘瑾琢磨的却是:“我好不容易策划今日这出,趁着陛下上元节赐宴未露面,让大臣们生出抵触情绪,继而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得以在陛下面前发牢骚。”

“陛下休息不佳,情绪必然焦躁易怒,听到逆耳之言,肯定会大发雷霆,届时定让这些专门跟咱家作对的大臣吃不了兜着走!看那时皇上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朱厚照没辙,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候,不过他已在催促仪式加快进行,以免耽误他回宫休息。

祭祀先农仪式结束,下一步便是天子下田间地头亲自耕作,具体地点是先农坛旁的耕藉田内。

作为九五之尊,朱厚照不能穿祭祀先农诸神的礼服完成耕作,得去旁边的斋宫换一身轻便的常服。

朱厚照刚穿戴整齐,刘瑾从宫门进来,大致讲解了一下籍田的流程,朱厚照当即火冒三丈:“什么,还要朕三推三反,这算是什么道理?你觉得朕有心思在这里耽误时间吗?”

刘瑾哭丧着脸道:“陛下,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从弘治元年施行藉田礼后,先皇一直照此进行。”

“又是先皇,发现你们总喜欢拿先皇压朕,难道现在不是朕当政吗?算了,算了,朕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三推三反意思就是走三趟,是吧?那行,朕又不是没体力,难道还能让那些大臣看不起?”朱厚照拍着胸脯说道。

刘瑾窃喜不已,暗忖:“以陛下这小身板,莫说是三推三反,一推可能都走不到头,到那时陛下出了点儿什么问题,那些大臣还不得在陛下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让陛下更为着恼?”

想到这里,刘瑾越发开心,觉得自己请皇帝出席籍田礼的决定无比正确。

……

……

随着朱厚照现身群臣之前,籍田正式开始。

众大臣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天子行藉田礼乃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周礼中便有详细记载。

大明立国后,历代皇帝都曾出席藉田礼,虽然不是每年都亲自下田间地头,但基本上不会缺席,毕竟这是皇帝勤政爱民的一种表现。

但朱厚照登基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耕。

弘治十八年年初正值孝宗葬礼,那年籍田礼便耽搁了,到正德元年时朱厚照已开始吃喝玩乐,更不会专注勤政,再加上刘瑾有意蒙蔽,朱厚照再次错过籍田礼。一直到今年,朱厚照才首次出席。

百官在耕田前等候,皇帝亲耕结束,届时陪同前来的公侯和百官都将下田耕作,每个人都有任务。

太常寺卿吴昊引领朱厚照到耕田前,南向而立,户部尚书刘玑将天子耕作的用具耒耜跪呈,文武百官和前来观礼的农民代表则立在耕田旁,看朱厚照亲耕。

朱厚照拿着耒耜,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东西到底怎么用,根本不记得了。

以前他确实参加过藉田礼,但那时他年岁小,专注点根本不在这上面,加上朱佑樘对他太过溺爱,并没有让他亲自上阵,到现在连耒耜怎么用都不知。

“陛下,可以开始了!”刘瑾在旁提醒。

朱厚照皱眉:“朕知道了,你一边站着去!”

因为朱厚照之前逞能,觉得自己来个三推三反没问题,谁知道拿到农具后,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耒耜不同于后世的犁耙,结构更复杂些,而且分正反两面,朱厚照不知道是推着走,还是拉着走,站在那儿比划一番,始终不得要领。众大臣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揣测皇帝在做什么?

用个耒耜至于这么费事?

最后,还是刘瑾灵机一动,主动上前道:“陛下,请容老奴先为您将靴上泥土擦擦……”

说着,刘瑾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朱厚照擦靴子,等擦拭完毕后从朱厚照手中接过耒耜插在地里,引着朱厚照来到耒耜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可以开始了!”

朱厚照大致看明白了,笑着点头,随即看了周围大臣一眼,面色稍显羞惭,不过还是拿起耒耜,开始翻土。

大臣们看到朱厚照那生疏的模样,不由皱眉,不过却没人说什么,毕竟皇帝籍田只是象征性的,又不是真的指望他精通农活。

朱厚照刚开始还觉得很好玩,感到很轻松,但走到半截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推还没完成,朱厚照体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他已不再是刚登基时的阳光少年,吃喝嫖赌样样来,长年累月下来未老先衰,体质虚弱,就跟个病秧子一样。

朱厚照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人一眼,发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时间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再次开动,硬着头皮劳作下去。

……

……

朱厚照耕作一推一反,怎么都走不动了,不得已,只能坐下来休息。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刘瑾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这画面让在场文武百官简直不忍直视。

初春时节,本来活动一下筋骨出身汗会很舒服,结果到了朱厚照这里却变成一种巨大负担,那些年迈的大臣连连摇头,在他们看来,朱厚照刚才干那点活根本就不算什么。

“陛下,您咬牙坚持一下,籍田很快就完成了!”刘瑾小声说道。

朱厚照喘息一会儿,怒气冲冲道:“也不看看朕多累,这事有那么容易?咳咳……给朕拿水来,渴死了!”

小拧子闻言赶紧将茶水端来,朱厚照喝了一杯,见小拧子手上拿着茶壶,直接把茶壶夺过去,对着茶壶嘴“咕隆”“咕隆”地猛灌,一点帝王的体统都没有。

文武百官皱眉不已,觉得皇家颜面扫地。

不过围观的农民却觉得皇帝不拘小节,稍微对比便想到自己农忙时累了,不就是在田间地头休息,也是这么对着茶壶嘴喝的?

朱厚照休息半晌,终于感觉好了些,站起身,把外衣一脱,露出臂膀来,旁边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帝王在公开场合脱衣,这也非常不合规矩。

但朱厚照这会儿已不在乎,他的身体被酒色掏空,虚弱无比。

拿起耒耜,朱厚照准备下地,看到前面长长的田垄,顿时有些发怵,他再抬头看看当空的太阳,便觉得自己是在盛夏时节耕作,嘴咧开了,连续擦汗。

刘瑾之前还想利用朱厚照劳累后冲动易怒做文章,此时他却有些心疼了,毕竟太监完全依附于皇帝存在,如果朱厚照身体不支病倒,他的利益受损最大。

刘瑾上前,谨慎地问道:“陛下,要不……由老奴帮您完成?”

“不行,朕的事情朕要亲自完成,否则岂不是被那些大臣耻笑?”朱厚照咬了咬牙,拿起耒耜,直接跨进地里,继续翻土。

跟第一趟不同,第二趟时朱厚照已有经验了,翻土时尽量不用太多力气,下种后回填也尽可能减轻手臂力道,如此一来,第二趟比第一趟轻松许多,但就算如此,一趟下来他依然累得满头大汗。

等朱厚照回到座椅前,刘瑾凑上前,惭愧地道:“陛下,早知如此便不让您出来了。”

朱厚照这会儿倔劲上来了,摇头道:“朕岂能总留在宫中,做那温室的花朵?出来走走也好,活动一下筋骨……且让朕喘口气,再接再厉,把第三推走完!”

等第三推的时候,朱厚照已经纯粹是敷衍了,随便把土一翻,然后就等着后面的司农官下种,最后随便撒点土上去,就算完成,如此走一趟下来,他不但没有出汗,反而感觉有些冷,一折返回来马上把衣服要来穿上。

朱厚照搓了一会儿手,感觉暖和了些,才看着刘瑾,嘿嘿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朕现在可以回宫了么?”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您还要在观耕台上看公侯和百官将籍田完成,您可能……还要等些时候!”

朱厚照马上瞪起眼来:“若每个人都下田一遍,朕还有时间回宫休息吗?”

刘瑾点头:“恐怕……非要等到日落时不可,不过陛下无需担心,公侯和百官并非单独耕作,而是一次上去多人,若是陛下嫌太慢的话,大可让人多拿几副耒耜,让大臣们尽快结束!”

朱厚照立即指着京城方向,喝道:“那等什么,还不快去?!”

……

……

朱厚照上了观耕台,一直在生闷气。

在他看来,出宫本来是好玩的事情,结果出席个藉田礼把他累得够呛,文武大臣中午没有进食,他这边也只能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朱厚照又累又饿又困,眼冒金星,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脾气更是暴躁易怒。

而这一切都在刘瑾的预计中,看到朱厚照坐在观耕台上横眉竖眼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一半,接下来就要看哪个倒霉的大臣去跟朱厚照进言,触霉头了。

此时众大臣开始进行耕作。

大臣按照身份和地位,公侯和阁臣行五推即可,部堂和各寺司卿则要九推。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在耕作上跟那些大臣一样,来回走九趟,对于他这样的年轻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老臣而言却不是轻松事。

等所有人耕作完毕,已是日落西山。

太常寺卿吴昊奏禀耕藉完毕,朱厚照已是半睡半醒。在刘瑾提醒下,朱厚照站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结束了吗?朕是否可以还朝了?”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还需赐食。”

朱厚照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赐食?让下面那些人自己吃就好,朕回宫了……”说完,转身就要走,但刘瑾岂能让朱厚照如愿?他苦心策划一番,就是为了赐食时让大臣到朱厚照面前奏事惹出是非,若皇帝就这么走了他的计划就要泡汤。

“陛下,群臣都已候着了,您总归要出席一下,何况还有顺天府下辖百姓观礼,若您走了,谁来歌颂您的恩典?”

刘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朱厚照听到事关自己皇帝的声望和威严,总算压制住心头的怒火,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就赶紧赐食……唉,朕现在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你们这些奴才还在这儿看着作何?快点儿去办事!”

“是,是!”刘瑾道,“陛下,顺天府尹已将百姓带来,要给陛下您进献五谷,您是否要赐见?”

“嗯。”朱厚照微微点头,一边说话,一边到斋宫换上衮冕,再跟着刘瑾去接见京畿农民代表。

……

……

朱厚照心烦不已,百官这边,随着耕作结束,谢迁等人已在商议跟朱厚照进言。

谢迁对王鉴之等人道:“今日所奏之事有三,一为阉党之祸,二为地方之乱,三为帝王正视听……若陛下不重开朝议,我等当死谏……此乃仁臣所为。”

“对。”

王鉴之出言支持。

白钺脸色一变,态度有些暧昧,以沈溪对明史的了解,王鉴之跟刘瑾斗得比较凶,至于白钺更接近中间派。

至于李鐩那边,因为六部尚书中他的话语权相对较低,并未出声附和,沈溪同样很拘谨,缄口不言……某种程度上,沈溪比白钺更像骑墙派,当然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谢迁把奏事步骤安排一下,基本是以王鉴之打头阵,谢迁作为内阁首辅不方便直接跳出来奏事。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总算学聪明了……若你这个内阁首辅率先出来跟陛下说事,陛下必定把你当作仇敌看待,倒不如让旁人奏禀,而你出来打圆场,然后适当表达看法,这才算是一种比较温婉的方法。”

谢迁这边交代好,朱厚照已开始赐见京郊农民代表。

沈溪看那些跪地叩拜山呼万岁的农民的模样,便知道其中大半没下过地,是顺天府找来的地主士绅乔装打扮而成。面圣是很多百姓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顺天府自然想从中赚上一笔,至于普通农民是否见到皇帝的面无关紧要。

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普通农民不会说奉承话,面圣时无法歌功颂德,倒不如让那些有文化的地主士绅来狂拍皇帝马屁,如此一来龙颜大悦,皆大欢喜。至于真正的农民,只是跟在后面当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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