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一向善于克制情绪,可是那一瞬间蓦然卷上心头的烦躁,清晰到他无法自我欺骗。
他不喜欢她的远离,不喜欢她的排斥。
段悠看着他,“我没有躲,就是……你离我太近我没办法思考……”
她说得很诚恳,江临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怕我?”
“我……”
“想好了再说。”男人打断了她,英俊无俦的脸上连最后一点表情都消散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段悠于是把到了嘴边的否认又咽了下去,迟缓地点了点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她便紧接着迅速说道:“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很久,追了你很久,你敢这样粗鲁蛮横的对我,我却不敢这样对你。因为你总是忽近忽远的……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像前几次那样,故意冷言冷语的训我,把我逐出你的世界。”
这样来来去去的,很累。
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责怪或者埋怨的成分在,可她低着头,背着手,他几乎能想象她两只手在背后绞在一起的紧张模样。
段悠想了想,又摇头苦笑,“也可能我还从来都没进去过。”
江临被她轻巧飘渺的话音带来的巨大杀伤力击中。
心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七零八落地掉了漫天的灰尘瓦砾。
江临从未见过这样的段悠。
以前,他的拒绝无论多么严厉坚决,她都能回以更加严厉坚决的反应。
他退一步,她就进十步。总是步步紧逼,紧到江临险些都忘了,其实她和陈天娇、林小晓一样,都只是18岁大的女孩而已。
他每一次的退却都在无形之中消磨着她的心。
她怕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冷漠。
这种安全感,绝非他一句两句情话便能给予。
她需要的是他的付出,需要的是他敞开心胸,需要的是以某种固定的身份参与他的人生。
而这些,都是现在的他没办法给的。
江临沉默了片刻,就在段悠懊恼自己说的太过直白过分、想要道歉时,他忽然缓步走到她身边,把她带到沙发面前,让她坐下。
“等我一会。”他说完,回到玄关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捡起来收拾好,又走进厨房烧了杯水。
不久之后,袅袅的茶香溢了满厅,也让这空旷冰冷的房间多了一丝烟火气。
江临端了两杯茶,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段子矜不敢抬头看他,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好,就定定地盯着逐渐变成深红色的茶水,余光总在男人修长匀称的两条腿上来回游荡。
她听到他用一贯的嗓音开腔,口吻是他并不太擅长的温和平淡,“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段悠想起曾经在他办公室里就见他喝过,那时他以为她懂茶,还特意提了一句。
她讷讷道:“不知道。”
段悠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伸手抚上茶杯,低声道:“这是红茶,祁门红茶。”
不知是不是段悠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的唇齿在咬出“祁门红茶”四个字时,带着一股抓不住痕迹但确确实实存在的怅惘。
那是她经常在他身上看到的,类似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般的孤独。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茶。”他说。
段悠顿时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不期然却撞见他深沉俊朗的眉宇之间,像是被刻意着色又用力抹去的痛。
那时她还不懂他,只呆呆地问:“你……母亲?”
随后,心中渐渐生出些许异样的雀跃来,江临这是……终于肯对她吐露什么了吗?
“我母亲。”他用平淡有力的口吻肯定了她的话,段悠却无端觉得,他肯定的不仅仅是她的问题,还有她言外无声的猜测。
段悠笑了笑,他的一点点靠近都让她欢喜,欢喜到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星光,“老一辈人好像都很喜欢喝茶呢,你放心,我记住啦!下次我去拜访她的时候,一定——”
话音未落,却被男人冷声打断:“不用!你见不到她!”
段悠的心随之一颤,懵懂地看着他,“江……教授……”
却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了。
江临眼底掠过十分密集的复杂之情,他微微阖上眸子,看也不看她。
那件事距离现在半年不到,他光是试图掀起掩盖在上面的绸布,都会带起淋淋的血肉。
他想,段悠现在肯定更加怕他了,说不定还会认为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人,从此也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指指点点,避之不及……
女孩却在这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蹭到他面前,展臂把他抱住。
她动作轻柔,江临却浑身一震。
他掀起眼帘,抬眸,乌黑的眼底映着明亮的灯光和她白皙娇美的脸蛋,神情,分明是几丝惊愕与不可置信。
“没关系。”段悠说,声音是他从没有想象过的,如同儿时父母带他去教堂里聆听的圣音。还有她那张平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容颜,亦仿佛被头顶的灯光镀了一层金色的边。
这让江临有一刹那回忆起了小时候圣座对他讲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救赎另一个人而存在的。
耶稣以血肉之躯救赎了人类,赦免了原罪,而她……
江临也有过少年时声色犬马意气风发的年纪,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最是不屑。
但那一刹那,他却觉得“救赎”二字离他前所未有的近,而他,也是那么那么地渴求。
“没关系。”段悠十分郑重地与他对视,“我知道你和别人不同,这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你不用一次回应我太多,一点点就够我满足很久了,江临。我不着急,你也不要急,好不好?我们慢慢来,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天长地久的那种久,你就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都留着,以后再讲给我听。”
——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天长地久的那种久。
一句话,烙在了江临心上。
他曾以为他的心肠已经冷硬成了石头,可那块石头如今却被一个比他小,比他娇嫩柔软的女人如此温柔地捧在手里。
甚至,当成了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