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画面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
夕阳西下,女孩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实验楼门口,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等来了那个她追了将近三个月的男人。
他还是清清冷冷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黑眸一瞬不眨地瞧着她,“段同学,还有事吗?”
她看着男人,带着哭腔问:“江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感动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白,过了今天,我就放弃了!”
“段悠。”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反压在了墙上。
他手里的实验报表散落一地,她下意识急着要去捡,却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住,他英俊的脸庞在眼前越放越大,直到吻住了她的唇,一阵厮磨后,才哑声说:“同样的话你说过十几遍了。恭喜你,表白成功了。但你记住,不是因为你感动了我,而是我觉得,我可以喜欢你更多。”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突然就塌了。
像是被洪水冲垮了。
法庭上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原本还冷静得不像话的女人蓦地抓住了男人的衣服,双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你想起来了,江临,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想起我是谁了,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的眸光幽深无底,深处似涌过什么暗流,他迅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片风雪萧瑟的冷。
他毫无感情地将自己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嗓音低沉,“悠悠,八年了,这是我送你的纪念日礼物。”
纪念日礼物,送她入狱。
段子矜后退一步,狠狠磕在身后的围栏上,差点顺着围栏跌坐下去。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的眼泪像刹不住闸一样,源源不断地从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来,哑着声音嘶吼道:“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江临,为什么!”
这一刀真真够狠。
江临却走到了原告席上,弯腰搂住了姚贝儿,在她的额头上温柔缱绻地印上一吻,开腔时,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怕她听不懂似的,“为了我爱的女人。”
姚贝儿大喜过望地抬头,“江临,你说真的?”
“嗯。”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养病,我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他们说话时,陪审团上两个男人的视线始终没从围栏中的女人身上离开。
这么多年,段子佩都没见过这样的悠悠。
唐季迟也没有。
甚至,江临都没有。
她像是疯了一样。
像是从前透支的冷静和隐忍瞬间都被讨走了一样,捂着自己的耳朵,高声叫了起来,嗓子仿佛被一把斧头活活劈开,那分贝振聋发聩。
其实他们都懂,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在这场感情里的一次次原谅,只不过就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记忆还不完整。
她总在安慰自己,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会好起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
再也好不起来了……
已经够狠了。
够了。
女人的叫声渐渐化为自嘲的低笑,陪审团的座位席上,段子佩终于忍无可忍,“嚯”地站起身来,冲到原告席一拳掀翻了那个俊漠如斯的男人。
唐季迟紧紧攥着拳头,破天荒地没有阻拦,而是走到了悠悠身边,刚要伸手去扶她,就被她一胳膊挥开。
在场的警察惊愕不已,纷纷上前劝阻,到最后还是陆君昊冷着脸拔出了枪,唐季迟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先放下了这边,面色铁青地走上前去把人拉开。
动静闹得极大,两个人都被陆君昊派人轰了出去。
围栏里的女人却像失去了知觉般,垂着头靠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无论周围怎么哄闹,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法官和助理们依次重回席位。
接下来的进展很简单,法官最后听了原告和律师的陈词,至于被告这边,他问了几次,也没能让那个女人开口。
最后法官宣判段子矜蓄意伤人罪名成立。
女人还是动也没动。
法官皱眉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女人这才微微抬了眸,这一抬眼,却让面前的人都大惊失色。
她褐色瞳孔的周围一圈白眼球里全都是血一样的红,可脸上却半点血色也没有,好像全身的血都流进了眼睛里。栗色的长发亦是在方才闹得激动时散了开来,大片大片地落在囚服上,眉心一团乌青,整个人看上去……
很不好。
“我不认。”她闭了闭眼睛,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沙哑得厉害,三个字节奏缓慢,却坚定。
“你不认可以再上诉。”法官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只能先呆在监牢里,等到产期临近的时候,我们会派人送你去医院。”
“闭庭!”
铁栏被打开,两位警察一左一右搀扶着段子矜离开。
她能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可她却没有回头,只是停了停脚步,对着身后不知谁说:“从此以后,我们连陌生人都不要当,就参商永离,死生不见好了。”
姚贝儿感觉到搂着他的男人的胸腔重重地震了震。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刚巧在这时听到那男人沉缓的一句:“求之不得。”
段子矜慢慢扬起嘴角,一步步跟着警察离开。
江临望着她的背影,阖上眼帘。
这八年来,她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放弃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不爱你了……
但她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做到过。
最后一次,她终是没有再说。
参商永离,死生不见。
他低笑出声。
求之不得。
悠悠,我求之不得。
从法庭里被送出来后,警察到底也没敢对唐季迟和段子佩太过放肆地教育,谁都知道这两位是郁城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若不是看在铁面无私的陆局长在场,他们都不敢动手把这二位爷架出来。
看出阿青心情不好,唐季迟也不想开口劝他什么,他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几口都没能让自己冷静,心里的烦闷反而越积越多。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地上的烟头多得已经数不清了,他才冷声开口:“这案子是审不完了吗?还不闭庭?”
小警察愣了下,赶紧差人回去问,很快跑回来,“已经闭庭了,现在都已经开始审下一个案子了。”
段子佩猛地揪住了他的衣服,“我不关心下一个狗屁案子,我就问结果,结果呢!”
“段小姐蓄意伤人,致对方轻伤,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段子佩气得刚要一拳砸上去,唐季迟便蹙眉按住了他,“阿青,你别冲动,我再找人想想办法。”
正说着,忽然有一辆私车停在了他们不远处,没有牌照,却不难看出价值不菲。
面容娇艳明媚的女人从车里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唐季迟面前,“好久不见了,唐少爷。”
唐季迟看到她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凝滞,但还是很绅士地掐灭了手中的烟,淡淡道:“是你。”
段子佩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孩,只觉得她的相貌清丽脱俗,拥有西方人深邃的五官,又不至于立体得太过夸张,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皮肤不是病态的白,而是被阳光晒过后自然形成的、非常健康的颜色。棕褐色的长发烫着漂亮的卷,像极了上世纪西方电影中的贵族千金,一顶淑女帽设计得简约又别致,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衬得恰到好处,明眸皓齿,妩媚却又端庄,有种说不出的、令人矛盾的惊艳。
尤其是她一双蓝得偏紫的眼睛,蒙着一层礼貌的微笑,深处却是冷静,从容,落落大方。
“是我。”她说话时,语调和语速始终保持在同一个节奏,有条不紊的优雅。
“你来这里干什么?”唐季迟瞥了眼不远处在阳光下显得别样宏伟的人民法院,心里略微有了计较。
“你真的不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含笑问。
唐季迟眸光一紧。
她却又道:“唐少爷方不方便和我上车谈谈?”
唐季迟略略看了段子佩一眼,想是她有什么话不希望被其他人听见。
段子佩现在也没心情过问别人的事,摆了摆手走远了几步。
保镖拉开了车门,女孩和唐季迟一左一右坐进了宽敞的后座。
唐季迟看着她,“江小姐,你想和我谈什么?”
眼前这个女孩正是江家二爷的长女,江姗。
江姗看着他,不闪不避,“我堂哥找过你,是不是?”
唐季迟漆黑的眼里好似沉凝着墨色,抿着唇,不置一词。
江姗也不等他回答,便道:“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放弃你和江临达成的协议,跟我交易。”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一身深色的西装衬衫,修长淡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范儿,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聚起锋芒时,很少有人敢迎着他的目光。
但江姗敢。
唐季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举一动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的女孩,也不再遮掩,慢条斯理道:“江小姐,你要知道我是个商人,商人最看重诚信,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江临,怎么能轻易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