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明亮的眼眸被夕阳点染得很亮,水波清澈而潋滟,哪怕她的表情很平淡,还是好像被加了一层滤镜般,漂亮得有点惊人。
“江临最近不在家,我可以考虑收留你两天,如果你实在没有住处的话。”
奇怪的很,段子佩一路上被火烧得要炸了的心情在这一刻随着她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沉静安然下来。甚至,她口中的“收留”二字,分明就带着往常被他看作是挑衅的居高临下,此时却没有让他生出太多的反感。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她几秒,薄冷的唇抿出些许笑,“你是他家女主人?”
穆念慈听出他在讽刺她寄人篱下,还随便把外人带回主人家,但她不怎么在意地撇了下嘴角,“放心,他去欧洲办事了,不会知道我把你带回家的。”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段子佩的眉心跳了跳,片刻,笑容一点点冷了下去,“谁告诉你他在欧洲的?”
穆念慈没反应过来,“嗯?”
“他在国内,就在郁城,说不定今天晚上还会带个女主人回去,被赶出来的就是你。”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凑近了她几分,近到能看到她不施脂粉的脸上婴儿般嫩白的绒毛,“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也收留你,嗯?”
穆念慈被男人极具存在感和侵略性的气息惊得退后两步,却因为没站稳一脚踩空了人行道和马路上之间的矮阶,身子往下一沉,她下意识张嘴就要惊叫出声。
面前的男人迈上前一步,她的踉跄跌倒在他眼里好像慢动作一般,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准确而迅速地切中了她的身体下落的路线,攥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另一只手非常迅速而准确地盖住了她的嘴唇,嗓音又低又冷,“闭嘴,别喊!”
还嫌他不够显眼么?
穆念慈睁大了瞳眸看着他,男人掌心干燥的热量就贴在她脸上,透过皮肤渡进她的血液里,她只觉得脸颊火烧火燎的烫,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却沉着眉,扫了周围几眼,已经有不少路人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目光,“诶,你看……那是不是Dylan……”
段子佩闻言,捂着女人嘴唇的手改为捏着她的下颔,想也没想,唇就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啊……真要是他,躲还来不及呢,你见过哪个明星大庭广众和女朋友秀恩爱的……走了走了……”
“哦……说的也是……”
一开始还有两三个路人会驻足看上几秒,过了半分钟,当众人发现这对情侣已经快要吻成一座雕像的时候,大多都红着脸走开了。
段子佩一心关注着四周的情况,倒没太投入,可被他吻住的女人却像见了鬼一样望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差没瞪出来了。
他心里一动,忽然觉得,她这副表情很有趣。
穆念慈这个女人向来是温文尔雅,大方又成熟,比起悠悠而言,她倒是更有姐姐的样子。
他可没见过她这么激烈的反应。
段子佩的薄唇就压在她小巧而有型的唇瓣上,勾起笑容时,唇从她嘴上蹭过细小的弧度。
穆念慈脑子里好像炸响了惊雷,噼里啪啦的,让她缓不过神。
男人却施施然撤开了几厘米的距离,足够他发出低醇而磁厚的声音,“你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你就这点承受能力,是不是有点不合格?”
妈的。
穆念慈自以为八年来,她已经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了,却被眼前的男人顷刻间打回原形,逼得在心里骂起了脏字。
她有三件最讨厌的事。
第一,她讨厌别人说她老,虽然她的年纪是不小了,同龄人基本都有孩子了,可她却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连个对象都没有。正因如此,她对年龄的话题异常敏感。
第二,她讨厌别人质疑她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性。
第三,就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男人第一次见她就在她心上狠狠踩了一脚,第二次见她更过分,直接提了把刀戳过来。
她压着心里“噌噌”往上蹿的火苗,一把推开他,目光冷淡,转身就走。
这个男人直接被拉入黑名单。
她不会做什么报复性的举动,她的修养亦是不允许她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一起丢人。
没迈出几步,就被男人扯住了手臂,“这就生气了?”
他的语气里,破天荒的全是笑意,很难想象段子佩这样浑身都是戾气好像绑着十吨炸药恨不得出门就要炸毁全世界的恐怖分子,竟会用这种低而诱人的嗓音说话,“不是说要收留我,嗯?”
穆念慈耐着性子,看也没看他,“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段子佩怔了怔,唇侧的笑弧淡了些,“你想说什么?”
“我救了一条冻僵的蛇,被它咬一口,算我活该倒霉。”
段子佩看不清她的正脸,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她一开一合的菱唇,和被长发遮住的、几分冷艳肆意弥漫的侧颜,“但是如果我被咬了,还要把蛇带回家,那我就不是倒霉,而是蠢了。你爱在这表演也好,自我陶醉也好,死在这都不关我的事,放开,我要回去了。”
段子佩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向来,只有他和别人发脾气的份,最多不过也就是被悠悠吼过几次。
“真生气了?”他凑近几步,抬手拨开她碍事的长发,墨兰色的眼眸攫着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他拨开她的头发时,手指就停在她脸上,而他此刻的神情又比平时认真许多,穆念慈一瞬间有些恍惚,很快,却像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年前的画面,也有个男人这样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她含羞带怯地点了下头,他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也同样是那个男人,在她穿着白婚纱、等在一众前来祝福他们的人群里时,倒在了车祸现场的血泊中。
八年前她开始涉猎心理学,为了能开导自己。
后来她发现并不够,于是开始修习催眠,想让自己彻彻底底从过去里走出来。
在郁城、在美国,她遇到过许多外人看来很“合适”的人,朋友们也给她介绍过不少,但都无疾而终。
最后有人问她,念慈,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她不胜其烦,指着电视屏幕上萧疏轩举、面容英俊的男人说:“江教授,看见没,比他差的我都不考虑。”
朋友惋叹:“原来你喜欢这样的?那你大概要单身一辈子了,他女朋友是个大明星呢,大陆影后,知不知道?”
谎话说多了,穆念慈慢慢开始不自觉地对和江临有关的新闻多加关注,她这才意识到情感转移和自我暗示的重要性。大家都信她倾心于江教授,她也不加解释,就让她们一直这样误会着。
所有的朋友里,最了解她的当属她从小到大的闺蜜,碍于距离,她们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次。看到她日渐开朗温柔,闺蜜眼底的担忧更加深邃,原本,念慈就不是什么温婉大气的女人,变成如今这样,只能说明,那段过往对她的影响和改变太大了,她脸上有多不在意,那件事扎在她脑子里就有多深。
她心里始终混沌迷惘,偶尔会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忘记那些了,却又突然,会被不经意间的某件事,把经年陈旧的伤疤狠狠剜出来。
比如现在。
段子佩看着女人愈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眉骨隆起,浓黑俊长的眉毛几乎打成死结,“说话!”
他不就是吻了她一下,有必要摆出这样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女人没有理会他,段子佩眉宇间的褶皱更多了。他盯着她,忽见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失神而空洞的眼睛里逐渐闪出泪光,视线似乎凝在他脸上,又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薄唇轻轻颤抖着,也不知想说什么。
段子佩又叫了她两声,她还是没有听见似的。他的眸光沉冷下来,他伸手摸进她长裙的口袋里,确定她的身份证和钱都在里面后,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走进酒店的旋转门。
周亦程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脸上一个大写的懵懂。
一言不合就接吻,接吻完了就开房,这节奏也是快得要上天。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周亦程扫了眼,忙接了起来,“先生!”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周亦程惊了惊,“您怎么知道Dylan和念慈小姐在一起?”
惊叹过后,他的目光又瞟向了酒店的大门,“没有,他们没回江畔别墅,两个人去了……”
江临听着他的话,原本要去端茶的手蓦地就顿在了空中,他沉了沉声线,重复了一遍周亦程的最后两个字,“酒店?”
坐在他旁边的女人闻言迅速看了过来。
待男人挂了电话,段子矜一秒也没停地问道:“什么酒店?你不是说她被穆念慈接走了吗?有家不回,住什么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