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何曾露出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神情?
男人的眼神在她柔软的发顶停留了很久,没有分毫动容,“在商言商。段小姐,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我给自己的公司争取一单生意,就一定是为了你?”
段子矜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害怕跟我吃饭?”
她挤进电梯里,不顾他的疏离和冷漠,仰着脸道:“你害怕对我动心,害怕自己心软。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分手,你只是想给我个教训,我说的对吗,江临?”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
“其实我可以解释,我可以把话都说清楚。如果你现在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等到你愿意的时候。”段子矜话说得很坦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说的对,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错过这一个,下一个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你昨晚说的话,我也很生气,我也很难过,但是比起这些,我知道什么更重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站在这里——”
她伸出手,扬起微笑,“江先生,我想请你吃晚饭。”
男人听着她的话,每听一句,眼里薄薄的寒霜就更加凝聚起一分。
最终,他看着她明艳的笑容,黑眸眯成狭长的弧度,“段子矜,你在讨好我吗?”
段子矜歪着头想了想,“算是吧,也可以说,我在追求你。”
男人低眉望着她,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她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感觉到的温度,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冷。
无论是以前吵架、冷战,甚至在格陵兰的港口,他都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那种疏远的距离感。
那种她已经无法挑起他情绪的无力感。
段子矜的心随着这两种感觉而慢慢揪紧。
男人却低着头睨着她,嗓音淡淡的:“你刚刚说,我在闹。”
他的话音很从容,语调亦是平静得好像在给她讲道理,“悠悠,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你跟我说分手、你甩我的份?这话换到我嘴里说,就变成了是我在闹,而你,只需要给我点甜头,我就应该乖乖回来,嗯?”
他重新叫了她“悠悠”。
可段子矜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在一点点下沉。
最后,他薄唇的唇畔勾起一丝笑,可是那笑意却都浮在表面,未至心底,“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段子矜好像被一只冷箭穿透了心窝。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又缓缓缩紧。
她无法反驳江临的话。
因为直到昨晚,甚至直到他刚刚说出这段话之前,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他爱她,他那么爱她。他不会真忍心和她分手,只要她再稍微努力一点,对他好一点,他立刻就会回头。
段子矜真的是这样想的。
也许昨晚江临说的那番绝情的话,让她有过瞬间的迟疑和犹豫。
可是他今天在她最困难最丢人的时候出现在会议室里救了她,一如往常每一次她惹了祸,他出来帮她平息事端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以为,这个男人还在她的手心里,只要她稍稍用力攥住他,他就不会跑,至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慢慢消除。
事到如今段子矜才彻底明白过来——真正横在她和江临中间的,不是那些误会。
而是她的态度。
她若即若离,好像随时要放弃他的态度。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足这个男人安全感。
他无法容忍她的隐瞒,无法容忍她只要遇到一丁点困难就要弃甲而逃的胆小。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对他坦诚,相信他能够和她并肩共同迎接风雨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自以为是地为了他好,就瞒下所有事情、时时刻刻考虑着和他分手的女人。
江临说的对。
其实在去欧洲之前,在遇到Nancy之前,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放弃这段感情。虽然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她总是在默默地付出一些她觉得伟大的东西。在真正需要她选择的时候,在这段感情需要得到她肯定的时候,段子矜总是在逃避,总是他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走。
原来她是个……这么软弱的人。
“悠悠。”他看着她,眼里早已没了原来那些深深缠缠、层层叠叠的情愫,而是宛如一泓清泉,静水流深。
“你敢说我在闹,敢自信地认为只要给我些甜头我就会回来,而我却不敢。在格陵兰的公园和海边,我甚至不知道,我连心都挖给你,你却依然要走,那我还可以用什么留住你,下一次,你又会用什么借口舍弃我。”
段子矜在他的注视下竟下意识地垂了脑袋。
他的目光明明风轻云淡得好像没有重量,可是落在她心上,就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不和你一起吃饭,也不是因为我在躲着你。”男人声音温淡地开口道,“今晚我约了其他人,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话音刚落,电梯就已经到了最底层的大厅。
他被西裤包裹着的劲瘦修长的腿迈了出去,等也没有等她。
段子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哪怕他恨她、讽刺她,也比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她谈话要好。
那至少证明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情绪。
可是现在,江临已经明显把她放在和其他东西同样需要考量的位置上了,并且考量的结果是,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段子矜心里拧得要死,手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件袋,终于在他的背影快要消失之前,小跑着追了上去。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江临。”她挡住他,褐瞳里全是不退缩的坚定,“这次,不管是什么困难,不管是你拒绝也好,接受也罢,你要看我的决心,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男人望着她,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随你吧。”
段子矜的心被他一刺,她咬着牙告诉自己忍住,就像八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那时的江临比现在不是冷漠多了?她不也一样坚持下来,把他追到手了吗?
“先生。”恭敬地一声轻唤从旋转门的方向传来。
段子矜收回了拦着男人的手,转头看过去,是身穿灰色西装的周亦程,“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我们现在过去吗?贝儿小姐等很久了。”
段子矜本来很从容坚定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刹那间仿佛被寒气冻住,就像脸上结了一层冰,冰面又缓缓攀上了蜘蛛网般的裂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得有点过分。
周亦程刚才说什么?谁?
贝儿。
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个贝儿是王贝儿李贝儿赵贝儿,和江临有交集的贝儿,自始至终也就那么一个。
姚贝儿。
又是她。
如果说江临一开始带穆念慈回来时那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为了刺激她,那现在他和姚贝儿出去吃饭又算什么呢?
他刚才拒绝她的时候说——今晚我约了其他人,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江临并没有直接告诉她,“那边的饭局”就是和姚贝儿的饭局。如果他和姚贝儿共进晚餐是为了让她难受,那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样藏着掖着,倒好像是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样子。
无所谓。对,就是这个词。无所谓。
现在江临对她的态度就是无所谓。
就像这样,她拦住他,他就停下,也不轰她离开。
而她若是不来打扰他,江临也不会主动理她,仿佛,她就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姚贝儿这三个字真是……怎么想怎么心里不舒坦。
更何况江临居然还说和她吃饭更重要一些。
段子矜心里难免有了些情绪,她阴阳怪气道:“江教授,同样都是前女友,你再怎么说也应该一碗水端平啊。和她吃饭不和吃饭,合适吗?”
男人神色如常,即使是听了她不高兴的话,仍然没有半点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她在你之前约的我。”
比先来后到?段子矜用力抿了下唇,不满地轻声嘀咕:“谁约跟谁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好说话。”
男人看着她写在脸上那点显而易见的小脾气,眸光微微深邃了几分。
他敛眉低目,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段子矜眼看着男人走出了大厅,周亦程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便也走到门外拦了辆出租车。
坐上去以后,指着前面那辆深沉大气的劳斯莱斯,“跟着那辆车,别被他发现。”
司机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看什么?”段子矜把文件袋往包里一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淡声道,“那里面坐的人是我老公,我怀孕了,他要背着我去见别的女人。”
原来如此,司机恍然大悟,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可是看这个女人的神态举止落落大方、冷静从容,也不像是寻常女人遇到这种事时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同情之余,心里不禁对她产生了些许敬佩。
没再说话,司机直接踩下了油门,按照她的意思,不远不近地跟在那辆豪车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