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骑兵如同泄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四条腿,不到一分钟,冲的最前的骑兵便即追上了跑在最后的杂兵们。
从背后砍人从来都是舒适而且安全的,这些只顾逃命的流寇,对于追杀他们的官军骑兵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威胁。
一开始,官军骑兵还有些不敢太放开手脚,害怕下一刻便会发现中计,被倒卷回来的杂兵给包了饺子。
但数分钟后,这些骑兵已经完全放开了手脚,因为他们自始而终,从来没有发现一个敢于回头抵抗的家伙。
数千骑你退我进,层层的砍杀着落后的杂兵,冲天的杀喊声与密集的惨叫声,更是刺激着杂兵们的脑子,让他们恐惧到无以复加,只能拼了命的向前奔跑,再奔跑。
不知不觉间,骑兵已经追出了十数里,这一路上,杂兵们的尸体已经铺满了整个道路,倒下的人多的无以计数。
追杀了十数里,却始终没有看到有任何伏兵,慢慢的曹文诏也放下了心,不断的催促麾下追击着。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不再追求多杀杂兵,而是在后不断的驱赶着,努力将他们赶向渡口方向,压迫他们冲击流寇老营与锐兵,想用败兵冲散正在渡河的流寇菁华,彻底收拾掉高闯大军,毕其功于一役。
正在官军骑兵更加放肆的大肆压迫砍杀之时,苍凉的号角声快速的从四面八方响起。
“中计了!”
在曹文诏脸色一沉之时,无数的流寇老营与锐兵竟然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当曹文诏回头之时,更是恼恨的发现,无数流寇锐兵竟然从地上的坑洞中钻出,从地上刨出早就埋在地上的拒马枪,在他们后方紧张的列队着。
虽然明白中计,但骑兵正在追杀杂兵的过程中,无论收拢骑兵还是掉头重新列阵,都已经显得时间不足。
而四面八方的闯营老营骑兵则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冲杀而来,声势骇人。
浦一接触,正在追杀之中完全来不及整队迎战的官军骑兵,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一般,快速的消融着。
一个是蓄势以久,以逸待劳,另一个则是之前冲击数次,又一路追杀而来的疲兵,双方之间的差距完全不可以道理计!
两军交锋,官军骑兵不断的倒撞下马,完全就是一场屠杀!
眼看着后路上已经开始慢慢列阵的流寇长枪兵,曹文诏当机立断,立即打旗语要曹变蛟立即带兵,不计代价冲破长枪阵,为大军打开退路。
而他则是带着家丁队,快速向前,抵挡势不可挡的流寇老营骑兵的冲锋,为曹变蛟争取时间。
临危受命的曹变蛟根本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立即带着还能维持在他身边的百多人家丁,掉转马头便向还未列成阵势的流寇长枪兵冲击而去。
战马粗重的喘息声中,曹变蛟一马当先,连人带马的扑入只是仓促列成一排的长枪兵中。
战马铁蹄落下,将数人撞飞开来,马蹄下还踩着一个倒霉蛋,这家伙在战马的践踏之下,顿时如同水袋被踩爆,血水迸溅的到处都是。
但曹变蛟也不好受,十数根长枪从四面八方攒刺而来,他勉力用马槊挑开十数杆长枪,却是无法将所有长枪都躲开。
战马一声悲嘶,数杆长枪疯狂的刺入马腹,他右腿上更是一麻,侧目一看,却是发现一杆长枪将他小腿肚捅个对穿。
二话不说,曹变蛟没有犹豫跳下战马,直接扔掉马槊,拨出佩刀,在地上一个翻滚,避开了垂死战马的身体,百忙之下活动了一下左腿,感觉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那一枪应该只是皮肉伤。
腰刀在手,在一片长枪林中,曹变蛟如入无人之境,与这些长枪兵展开了贴身肉搏!
战马的悲嘶声不绝于耳,百多骑根本没有任何犹豫,随着曹变蛟撞入流寇长枪兵中。
虽然大半当场被捅成了马蜂窝,但剩下的依旧悍不畏死的拨刀向前,在人群中疯狂的砍杀起来。
有了曹变蛟等人打开的缺口,后续的骑兵陆续到达,纷纷弃马跃入战团,谁都知道,若是打不开这道口子,所有人都得死,穷兽之下,更是人人奋勇向前,亡命反扑!
以数百骑兵的生命为代价,经过一刻钟的战斗,曹变蛟成功杀退了长枪兵,为大军打开了退路。
但当他回头看时,却是惊愕的发现,更多的流寇正不断的汹涌而来,将曹文诏与他分割成了互不相连的两部!
曹变蛟没有二话,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带着剩余的骑兵向着被重重包围的曹文诏而去。
这个时候的流寇已经不是之前的杂兵,他们无论是训练还是伙食,都是远远超过那些一天只有一顿饭的杂兵,眼见胜利在望,人人都是悍不畏死的各持武器在手,死死的将曹变蛟的救援队伍挡在外面。
数百人的骑兵相对于数千上万的步兵来说,只要步兵还敢拿起武器作战,那他们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完全翻不起任何风浪。
唯一不同的是,这数百骑兵中,有一个骁将曹变蛟,他个人的武力极大的提高了这群官军的战斗力,尽管每前进一步都极为艰难,但却始终在前进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内圈的战斗依旧打的极为火势,拼死抵抗的曹文诏部,依旧在奋力的战斗着。
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们根本无法脱困,无数流寇如同层层叠叠的浪花一般,前仆后继的不断涌来,拼命的厮咬着官军骑兵,将他们一个个拉下马来。
很明显,在失去了马速之后,这些官军骑兵对上流寇步兵,已经完全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人数快速的降低着。
“冲!”
曹文诏带着数十个家丁,始终冲在最前。
挡在他面前的流寇在他的马槊面前,无不波分浪裂,无人可挡。
但无论他冲向哪里,都有无数的人在前面抵挡着,他的战马已经换了数匹,但却始终打不开一个缺口。
连续的厮杀已经令他有些疲惫,身上几处伤口流淌的鲜血,也令他头脑阵阵的发晕。
“阿叔!这边!快!”
正在他头晕目眩之时,一道焦急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抬眼看时,正是他的侄儿曹变蛟。
看着曹变蛟在人群人奋勇厮杀,与他相距不过数十步之遥,曹文诏精神一振,直直的向着曹变蛟杀去。
但只是这区区数十步,曹文诏却是举步为艰。手中原本轻如无物的马槊,此时也显得如大山一般沉重,每前进一步,他都会身披数创,没有办法,人太多了……
“变蛟!立即突围!这是军令!”
曹文诏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突破这区区数十步,抬眼一看曹变蛟身后两翼,流寇军队已经隐隐出现,顿时扬声高喝道。
“我不走!呀呀呀……杀光你们这些万恶的反贼!”
曹变蛟如同入魔,完全不在乎流寇们的无数武器,只是血红着眼睛,拼命的向前冲杀着。
他两侧的家丁不断的护卫在旁,拼命为他挡开大多数的攻击,死死的护卫着他前行。
“走!”
曹文诏怒吼一声,他虎目含泪,惊回顾时,麾下的将士已经所剩下无几,只有寥寥数百骑还在拼命的抵挡着,不肯放下武器投降。
“阿叔,你的军令我今天是听不了了!我不走!我一定能救你的!一定能的!”
曹变蛟咆哮着,却是死也不肯后退一步。
只是说话间,已经再一次身披数创,战马更是被无数武器攻击,悲鸣一声,仆倒于地,将他从马身上甩了出去。
曹变蛟猛的一挥刀,将数柄直向自己的武器劈开,就地一滚,直接扑入人群大砍大杀。
几个家丁亡命而前,冲在他前面,快速替他挡下四面的攻击,一人牵过一匹马来,不由分说将他扶上战马。
“蛟儿!”
曹文诏眼见曹变蛟落马,顿时眦睚欲裂,发疯一般的向前冲杀,浑然不避刀枪,一身盔甲顿时被十数柄刀枪招呼其上,一阵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火花四射!
又是数刀劈来,这一次劈的不是要害,而是腿部。
曹文诏已经弃了马槊,马刀根本挡不了这么多的攻击,一声痛哼,两条腿已经鲜血横流。战马跪地,将曹文诏摔翻在地。
不等曹文诏从摔倒中恢复过来,数刀便即当头斩下,曹文诏只觉刀光耀眼,喉头一阵阵腥甜。
危急时刻,他的家丁队长曹大一声咆哮,奋不顾身的扑在他的身上,数刀齐斩而下,顿时血肉横飞。
曹大又是一声咆哮,硬生生抱着曹文诏,踉跄的奔行数步,撤入仅剩下的两百余骑之中。
当曹文诏再一次立于马上之时,整个战局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了。
当看到发疯一般冲击着的曹变蛟时,曹文诏也没了喝斥的心思,因为他知道那是没用的。
叹息了一声,曹文诏抬头望着已经开始变得红彤彤的天空,晚霞已经升起,天空如同着了火一般。
“好一朵鲜艳的火烧云,大丈夫死于战场,正应其景!我曹文诏一生征战,岂能效那小儿为俘!”
在左右一片的惊呼声中,曹文诏猛的横刀于胫,毫无犹豫的直接自刎。
整个战场上,曹文诏的死根本毫不起眼,只有他身边的家丁们纷纷赤红双眼,向着包围而来的流寇发起了最后一次的决死冲锋。
在战场的另一侧,曹变蛟已经完全呆住了,甚至连左右直接拉住他马头开始后撤都没有发现。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身经百战,纵横战场数十年的叔叔,竟然身死了!
他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家丁拉着马缰,失了魂一般飞马从流寇快速合拢而来的缺口中奔腾而出,渐渐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