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下有雪
溪水如同一条碧绿色的锻带,随着炊烟斜向远处,烟雨村,青石桥上,一个灰眼少年少年仰头望天,路边行人无不驻足观看,心中皆在默默地想:“他一个瞎子,想要看的是什么?”
超然的淡然气质,配合着他稍昂起的头,如果没有那略显不甘的的表情,一袭青灰色的儒衣,显得温文尔雅却又潇洒飘逸,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侈画脸色却略嫌苍白,仿佛飘零的雪花一般惨淡,夹杂着复杂与不甘低语道:“命犯五弊,天妒我耶?”侈画瞎了,或者不能称之为瞎了,他双目还能视物,只是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再也没有了色彩与生趣,入眼皆是归寂之后的灰白色。
五弊三缺指的是一个命理。所谓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独、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身体机能较之常人有缺,为残。
三缺说白了就是“钱,命,权”这三缺。
五弊三缺主要针对堪舆风水相士一类人的命理,这类人泄漏天机过多,上天对他们的惩罚,让他们总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享受完整的命理。世人的贪、嗔、痴念过重,术士也不例外,为人算命、看风水,有些是为了自己谋生,本义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是种下了改变果的因,命运对人的约束力量何在?天道致查,不允许这种动及根本的力量凭空出现,因此以“五弊三缺”的果报作为命运对风水算命术士的惩戒。
侈画背负着一座深暗古拙的行囊,腰畔系着一枚青灰色的古玉,手上握着一管绿竹长笛,轮回不知转了多少转,使得他全身上下,更有一种缥缈如烟的不真实感觉,隐隐竟有庄严佛相。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绿鬓少年,忽已白头,人生一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侈画目光所及,昨日那拿着马头琴的女子,头微微移向这边,似是轻轻颔首,但马头琴声却未再转低沉,似是那女子只是随口瞎唱,几转轮回的自己都浑然未解词中感怀光阴之叹,人生之叹的那种凄凉低沉,惆怅苦闷之意,那女子凭谁?
等了一会,见那女子伸手做讨赏状,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侈画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而后转过身,正要默默地走开,怔忡之中,忽然一个清秀少女从大街那头跑过来道:“公子,我家小姐请您一见。”语气中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敬佩之色。
“你家小姐?”低下头,看着溪中的流水,侈画挽起袖子,蹲下身伸手挽捧起河中的树叶,水从指尖渗下又道:“不去”。
婢女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道:“我家小姐说一定要请先生一见”,见侈画不答,就这么立在一旁,看着侈画在那自娱自乐般的反复玩着水。
日光渐渐偏西,侈画深深地望了那婢女一眼,才面容平淡的道:“走”。
小院之中,紫藤花架下,正是那日那个容颜清秀的青衣女子,那女子见侈画忙斟了一杯酒捏著裙角,低声说道:“这次请公子前来只为测一字”,说罢,就在木桌之上写了一个“武”字。
侈画大刺刺的坐在藤椅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武,拆为一代止,即全死光,劝姑娘早日良禽择木而栖。”
侈画说罢,起身便走,好像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道:“独缺一人,正西。”
女子深深一礼道:“工资就是奴家的大贵人,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侈画点了点头,说道:“其实,那也不必了,九死一生,老实说我不看好你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看着侈画愈见远去的身影,女子喊道:“公子是做大事的人物,怎么能跟奴家一般见识。”
侈画面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回头道:“为婢三年,你可愿意?”
女子毫不迟疑的说道:“跟著公子,是婢子的福分。”
说罢,给了身后的奴婢一包银子,快步追上侈画,偷偷的看了看侈画道:“公子的眼睛……”
侈画道:“不碍事,只是我眼中的这天下,有雪。”
“那公子,我们去哪?”女子道。
“去扫雪”,侈画道。
那女子竟然真的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公子的决定,婢子都会遵循,公子不必问过婢子的意见。”
余杭钱塘郡,位于江南繁华地,商贾不绝,自古往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富奢甲于天下。“大禹曾经在今天的杭州弃舟登陆,‘杭’通‘航’,船、舟的意思,所以也叫‘弃杭登陆’,故曰杭州。”吕洪年说,大禹弃舟的地方,叫“禹航”,因此又有了余杭的说法。
而钱塘的名字也有来历,根据《水经论》记载,其来源是因为东汉有个叫华信的人,用钱引诱会稽郡的人来杭州东一里的地方筑海塘防潮水,声称:‘有能致一斛土者即与钱一千’,当众人运来大批泥土后,他却不兑现。众人盛怒之下,弃土而去,结果堆成了这条海塘,故名‘钱塘’。
侈画见天色已晚,本打算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歇息一晚,明天再出去看看有没有适意的房子外租,虽然这次他带的金银尚足,但天天住在客栈总是不行,必须先要找一住处,可掌柜的眉中带笑的告知只有一间客房,眼神说不出的猥琐,那女子拽着侈画的手落荒而逃。
“你叫什么名字”侈画道。
那女子看了眼侈画道:“婢子就是婢子啊,没有名字”,眼睛一转,又回头补充道:“不用你赐名”。
侈画摇了摇头道:“你这是算哪家婢子,主子还没说话,你就决定不住了,是要露宿街头吗?”
女子不语。
日渐西下,终于在城南找到一家极为清幽的房子,宽阔舒畅,比之侈画小镇的那所“别院”还要好。主人看侈画面容俊秀,气度不凡,因此心下先就允了,而侈画又出手阔绰,自是一谈即妥,皆大欢喜。略为收拾一般,侈画和婢子就从客栈搬出,来到新住处。一直忙到月朗星稀,方才总算收拾完。看着焕然一新的房子,婢子不禁大为满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婢子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摇醒蒋琬,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外面,外面……”
侈画揉了揉稀松的睡眼,说道:“外面怎么了?”
“外面昨天租房那人打上门来了。”婢子焦急的道。
推开院子的大门,定眼一看,正是昨日那卖房之人,身后一众家丁,侈画一礼说道:“先生这是意欲何为?”
那人道:“我万叁仟从来都是别人大方,我万某人更大方,公子昨日允了那么多银子作为房钱与在下,在下又岂能小气,万某见先生初来贵地,这是府上一些闲置的家丁和使唤丫头,还望小哥不弃。”
侈画道:“还多谢先生美意,只是鄙人生性喜静,只能是拂了先生美意。”
“如此,万某人亦不多做坚持,明日送些新家具来做个折数,告辞。”万叁仟拱了拱手,带着一众人返身。
侈画道:“如此谢过,送万先生。”
回头没好气的看了自称婢子就是婢子的婢子一眼道:“大惊小怪。”
那女子跟在侈画身后,眼睛狡黠的眨了一下,就像偷到鸡的狐狸。
侈画闲来无事,在杨州城中大肆搜刮,各种秘器金玉,古玩字画,搜罗了不知多少,但扬州城中之人却敬为财神,不以为异,而这,竟然成了扬州城中最醒目的一道风景,一个灰眼少年,仿佛如一个不见底的前口袋一般,身后跟着一个模样灵秀的婢女,大肆搜刮。
闲来无事,搬来一张躺椅横在衙门口的大街上,闭著眼睛,翘起二郎腿,品着老白干,悠悠闲闲的晒著太阳,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一碟花生米,二两老白干,美哉。”
忽听人道:“听说了没有?万家的媳妇儿刚刚娶进门不到一个月,如今就离奇暴毙了,真正令人可惜,听说可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呢。”
另一个接口道:“可不是么,万叁仟仗义疏财,在咱们钱塘郡诺大名声,怎么可能会媳妇死了,草草下葬了一下,就完事了呢,我看这事其中八成透著蹊跷。”
又一人轻“嘘”了声:“小声点,万家财大势大,这些事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那后说话的人顿时醒悟,私下看了看,掐低了声音道:“可是听见万家守灵的下人说,一晚上就变成枯骨了,好不吓人,万叁仟见太过离奇,所以才草草安葬了一下便算了,对外也没张扬。”
侈画忽然眼睛却万分复杂不知是情爱还是怜悯,苦涩的道:“师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婢子道:“怎么了,公子?”
侈画眯着眼睛望着天空的太阳道:“天要下雪,娘要嫁人。”
婢子摸了摸侈画的脑袋道:“没烧啊,眼下才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