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支身披重甲,却拿着双枪的军队出现的时候,赵光怡的脸色就彻底惨白起来。
他知道,这山顶上的人,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看来血阳城的惨败,让这些混账伤筋动骨不说,也狗急跳墙了。”赵光怡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看见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禁有点恼怒起来。作为南方帝国几乎是独木支撑着的军神,他太了解那支传说中的军队了——那是用他身上伤痕,亲兵们的尸骨和兄弟们的性命来了解的。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由人类组成的军队,可以战胜它们,也没有任何一种军势,可以和它们刚正面。
而此时,他最看重的人,最倚仗的智囊,被他认为是整个南方帝国最后希望的银尘,却孤身一人,面对着这样的军队。
他知道,接下来,是绝对你死我活的死斗。
“不行!不能这样!银尘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这些人!他们出动现在的三分之一人手,就可以直接将风波亭占领了!银尘——不,河老,带上暗卫和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人,前去支援银尘!”
赵光怡面容扭曲的大吼着,却平生第一次看到河老悖逆了他的意思。
河老已经停止了扎手扎脚的喊叫,站在一推暗卫的最前面,抱着膀子,仿佛和自己彻底无关一样看热闹。
“王爷,听老夫一句劝吧!人,再厉害也干不过天神呀!”
“什么?!你什么意思?!!”赵光怡被河老一本正经的“玩笑话”气得直跺脚,却又被眼前的局势急得原地转圈:“该死的!银尘——,快将那些弩车拿出来——”
然而那银尘注定听不到他的话,因为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这四百个敌人。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他看到这一支军队中居然没有任何人佩戴盾牌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一场一人对付四百人的决死之战。
双剑和双枪在军阵中的含义,他懂,尽管他并不知道什么是青龙决战营。
“好吧。希望你们不要后悔。”银尘轻轻对撞双拳,却发出一声地震般的巨响。
这是开战的信号。
“传令,擂鼓,响号,毒龙教弟子放毒烟,全军向前!后退者,家眷尽灭!夷平三族!!”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那是孤注一掷的疯狂,那是舍生忘死的疯狂。血阳城八万中军全灭,带给建州奴儿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然而这样打击没有让他们清醒,没有让他们退却,反而将他们深藏在骨子里的偏执的残暴,变本加厉地激发出来。
战鼓声轰隆响起的瞬间,漆黑色的暴雨就此降下,黑云翻滚的苍空中划过一道道血色的电光,一次一次将山顶照耀成修罗地狱般的血红,就在这血红色的光芒之下,军号响起,一个人和四百人,相对着拔步冲锋。
着一个瞬间,就是这场所谓的骑士战争的最终,下一秒,便是文明与装备之间的残酷碾压。
……
当象征着风源传送的白光消失的瞬间,杜无心毫无波澜的心灵中,闪过一道惊悖的电芒。她并没有如愿看到目标们惊慌失措的脸,能看到的,只有黑暗天空之下,那傲立如死神的身影。
那漆黑的身影,对她而言是绝对的陌生,她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绝对不会联想到,那道身影能和银尘有什么关联。
她只知道,这一次,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冲锋了。
毫无胜算,因为人类是不可能战胜冥界的掌控者的。
常年与剧毒打交道,常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痛苦绝望的死亡,让杜无心练就出一种对死亡本能的感应,也让她躲过许许多多诡异莫名的死亡。那不是对危险的感知,而是对死亡本身的体悟,她见识过太多的死亡,因此也学会了鉴别死亡,发现死亡,从而让自己远离死亡,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一天,面对真正凝成实质的,人形的死亡。
那一双粗大到夸张的拳头,对她来说比起西方灭绝地狱里死神的镰刀更可怕许多。她在看到那一双巨拳的瞬间,原本没有任何波动的心灵,陡然间颤抖了,痉挛了,陡然间显现出她这辈子都不曾显现出的少女的柔弱。
她的身子微微侧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却是真实存在的。她知道自己不敢面对那道身影不敢面对那凝如实质的漆黑的死亡。
“杜传昌!”这一刻,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只有刻骨的仇恨。
这一刻,这三个字对她而言不再是兄妹间曾经无比甜蜜的亲情,而是——情花之毒!
杜传昌,毒到能穿肠。给自己亲妹妹,曾经无比依赖她的亲妹妹下毒,还是对女人来说最阴狠,最肮脏,最不可解救的“欲望之毒”,这种非人的残忍,全天下只怕仅有杜传昌能做得出来了。
杜传昌,这个因为银尘而失去了教主信任的毒男,为了夺回自己应有的一切,为了重新回到首席弟子和天下第一青年高手的巅峰王座,正在变成另外一个龙傲田。
不,比龙傲田更可怕,因为龙傲田只忠于自己,不可能做到十分隐忍谦卑,即便三姓家奴,也只能做一个不够忠诚时时刻刻转着小心思的普通喽啰,而他,为了自己的享受,地位和利益,那是可以向任何人效忠死,却又可以在下一秒出卖任何人,同时能让任何人都认为他不会背叛自己的,究极体的六姓家奴。
就比如现在,彻底投奔了肃亲王的杜传昌,仅仅用情花之毒和几句谗言,就将自己的亲妹妹和自己最忠实的手下一起出卖,编练成了这支毒龙教敢死队。
杜无心是他的妹妹,杜无心身边的所有弟子,都是和杜传昌一样在毒龙教中失势的弟子,这些人曾经在杜传昌最困难的时候团结在杜传昌手下,曾经和杜传昌一起,和杜无心为首的得势弟子争过颜面,争过功劳,抗争过很多不平等与不公正,他们原本是杜传昌最好也是最后的班底,他们此时此刻依旧认为是自己是杜传昌最好和最后的死士。他们和“也一样被教主丢弃”的杜无心一起,甘当先锋,冲锋忘死,就是为了给杜传昌搏一份功劳,一个地位,然后靠着杜传昌的庇护和提携,走上人生的巅峰。
毕竟,“暴突朱毒手”这样的绝式,还是杜传昌发明的呢,他尽管失势,可是他曾经展现出来的才华和能耐,不会被全部忘却的。
“毒龙教全体!为了我等圣教大业!为了我主杜传昌可以赢过其他人,继承大位!冲啊!杀光眼前的人!”在军号响起的瞬间,杜无心尽自己最大努力,用最响亮清脆的声音喊出了此刻最违心的话语。情花之毒不仅剥夺了她对自身命运的掌握,也彻底将她和杜传昌之间的感情一笔勾销了。
她喊着,鼓动着,同时也按照身后传来的命令释放了散元的毒烟,相信没有事先服用解药的正道一定不能忍受,会被瞬间击败。她喊着带头猛跑了几步,做出要冲锋杀敌的姿态,然后她悄悄放慢了脚步,想借机缩到某些人的身后去。
至于所谓的后退者全族凌迟之类的规定,她不会考虑,因为她的全族,只剩下杜传昌了,若果能将他坑死,杜无心也十分乐意。
可是背后传来一股股熟悉的罡风,这些罡风并不强硬,却能将娇小的她推着朝前走,她此刻既不能转弯更不能后退,只能被裹挟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向那名为死亡的恐怖。
“不!”她低声惊叫了一下,然后就看到那黑色的身影装模作样地超强跑了几步。
红电照亮山巅,她趁着那一瞬间看到黑色的身影背后,张开短小的,漆黑色的铁翼。
红电消失,在突然到来的黑暗里,她看见两点红光从铁翼下面亮起,将黑色身影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
下一秒,红电云层中亮起,她本能地抱头蹲下,全不顾自己绊倒了多少人,更不顾自己是不是会被随后冲来的青龙决战营活活踩死,她只感觉到死神挥着的重拳,从她身边掠过。
那速度快得如同不可掌握的命运。
之后,她就知道,她输了,毒龙教输了,北人输了。
军团战斗,只有一瞬间就结束了。
……
银尘先猪跑了三四步,紧接着打开背后的推进系统,与此同时,挥出第一法魔哭冥斩拳。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他前冲的路径被破空音爆填满。
他的拳头从锁甲,罡风与血肉的丛林中穿透而过,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全部化为纷飞的碎片。
他穿透了整个军团,从四百人的前冲军势之中冲杀而出,在前面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停下来,两腿一蹬,靠着推进器飞上半空。
他的身后,是一条火焰翻滚着的,血肉崩离的隧道。
那一瞬间,银尘和他身上将近四百公斤重的动力铠甲,以4.4马赫的恐怖高速穿过了前冲的人群,所过之处,血肉成泥。
没有伤者,只有碎裂的尸身,当黑暗的雨水被鲜血染红,当军势的罡风被糜烂焦黑的肉块击碎,当双层锁子甲被如同电磁重接弹的巨大动能和附带的高温烧成扭曲的黑色废铁之时,军势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银尘在低空之中翻个筋斗,一枚弹壳从手臂上弹了出来,另外一枚炮弹又装填进去,他的另外一只拳套上,突然浮现出一个黄黑色相间的标志。
“放射性危险!”
他头下脚上,懒得调整姿态,直接挥出那带着辐射标志的拳头。
下一个瞬间,他又以4.4马赫的高速一头扎进小跑着前进的军团之中。
之后,一朵巨大的橙红色火云冲天而起,被认为当世最强大的军团冲锋,就在军号吹响仅仅一秒钟后,被迫结束。
……
黑色的暴雨落在一侧的脸上,冰冷又疼痛。
杜无心睁开眼睛,在看清周围的情况之前,首先感到的就是背部的剧痛。她能够感觉出来,后背的衣服和皮肤甚至一层肉,都被刚刚将自己推到的飓风生生撕掉了。
她挣扎站起来,在暴雨和脚下慢慢升起的火焰中,慢慢举起带着钢制利爪的双手,朝前迈步,继续她的冲锋,然而,她此时只能慢慢地朝前走而已。
她就如同一个空袭现场逃生出来的难民一样,摇晃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敌群。那是她最后的归宿,要么死,要么被俘。
她此刻绝对不会回头看一眼,因为他不看也知道身后已经没有人了,那些被杜传昌出**迫的人,那些将她们这些可怜的信众当做牲口一样驱赶着的北人,都在那一道将她击伤的飓风飚起之时,灰飞烟灭了吧?她幸好没有回头看,否则非呕吐不可,那将她的前方也一起照亮的火焰之中,只有一片焦糊。
她走着走着,就笑了,满脸鲜血地露出一个模糊又令人感伤的笑容。她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敌人,一个个子好高的女人,穿着可能是黑色的暗色长裙,一双手上空空如也却爆发出一丝丝蓝色的风雷。
流岚级别的风雷之力呀,还带着返虚高手的威压。杜无心知道自己打不过的,她笑着,勉力催动起全身的剧毒之力,双手向前使出暴突朱毒手,扑了过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撕扯着嗓子喊道,真心希望对方的手突然穿透自己的酥胸,捏碎自己的心脏。她不想被俘,因为她从小到大听到看到的,都是女俘虏被卖给人牙子之后惨遭凌虐的可怕故事。杜无心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魔道,不会区别同为正道的铁剑门和神剑门,也不知道玄天阁和铁掌帮之间不同。
她飞扑过去,希望全身上下翻滚着的绿色毒雾和双爪上凶悍的招式能让那个女人感到害怕,情急之下出手击杀她自己,然而,当那女人的袖子里喷出一道毒烟的瞬间,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紧接着就一头栽进了那女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