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吗!!东海的渔夫每打捞1143公斤的鱼,就要有一位渔夫葬身大海!就要有一位父亲失去儿子,一位儿子失去父亲,一位妻子失去丈夫,甚至一个家庭失去唯一可以养活他们的人!”他说着,那具傀儡的双手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变形,仿佛变戏法一样缩起枪头,将手臂从中间张开,撒出一张结实的大网,它另外一只手臂甚至同时变出了一支鱼叉和一根鱼竿。
“你们知道吗!矿场的采石工每开采105公斤的石料,就有一个人因为劳累和伤痛死去,他们大多数人都年龄不会超过你们面前的我!”他继续说着,另外一具傀儡的枪管缩进手臂,变出锤子,凿子,工兵铲和钻头。
“你们知道吗!南方海域的采珠人,一户人家只要又一人采到15颗质地不错的珍珠,就可以养活祖孙三代。这听上去很美好,可是那些采珠人,那些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每采到一颗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就平均付出137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为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往往会让家里是所有女儿都葬身于十几米深的水下!甚至葬身鱼口,而这些傀儡,它们没有呼吸,不需要空气,它们全身硬如钢铁,任何一条鲨鱼都懒得看它们第二眼,用它们代替那些可怜的女孩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第三局傀儡变形了,这一次它全身的所有装甲同时移动,一具两脚直立行走的傀儡轰然倒下,一秒钟内就变成了一艘潜艇模样的水下作业机器人。
人群彻底沉默了。就连银尘的背后的那位傀儡宗弟子,也彻底无言。
圣法师的话很浅显,可是话里的意思一点儿也不浅薄。风源大陆上有文字记载的一千年来,江湖纷争,门户之见,正邪之别,恩怨情仇,征伐杀戮,从来没有间断过。魔道之人,正道之人,他们都口口声声为了天下大道,为了皇天后土,为了苍茫正义,修炼着,厮杀着,奋斗着,屠戮着某些人的生命,守护着另外一些人的舍命,却从来没有人,或者说没有人敢于去思考生命本身的价值与意义。修士之中,每一个门派,每一种神功传承,都极度渴望着有年轻人加入到他们中间来,为他们各自的传承带来新鲜的血液和存续下去的希望,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或者说从来没有人敢于去想,人,这个词本身的意义,这个字本身的重量。
自从千年之前第二王权建立以来,甚至于从恶暗王权五部书将神功传递于天下的那一刻起,人,这个天下间最重要的神功的载体,就被贬低成一文不值的炮灰,就成了消耗品。一些人被称为真龙天子,真命天才,成为人中龙凤,成为奴隶主,成为高高在上手掌皇权的精英,而绝大多数人都变成了草芥,炮灰,道具以至于垃圾,一千年来,各大修士门派都在致力于寻找凡尘之中的“真命天才”,争夺他们,培养他们,然后让他们继续去争夺更多的“天才”以此完成一个个轮回,直到永远,却从来没有人去想这样一个问题:
“真命天才”和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难道真的就是两类人吗?
靠着人传承下来的各路流派,却从来没有考量过人作为某种普世价值的意义。然而就在他们面前,另外一种传承做到了。这种传承甚至不惜批量制造出圣器,来顶替那些工作在最恶劣环境中的人,来挽救那些早官老爷眼里完全就是一团渣滓的,普通人的生命。
圣法师的话音落下了,173人的修士群体中,看不见的裂痕与隔阂,无声无息地增大了。正邪之别,此时正在因为圣法师的话,而真正地,明确地对立起来。
圣法师的话无异动摇着圣水派和她们背后的朝廷的统治基础,至少是心灵上的统治基础,他说出的话是大逆不道的,因此明泉和飞泉师姑嘴上不敢说,心里肯定有些芥蒂。其他魔道邪道门派和散修,对于银尘的话大多不怎么感冒,因为人的普世价值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既得利益的大量牺牲,就拿魔威阁的冯烈山来说吧,他眼里的普通人都是抽取魂魄的道具,是消耗品,而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甚至大费周章地保护的对象。其他魔道门派也大多认为人不过是食物而已。只有那些正道,以万剑心,拜狱为首的一众正道,真正被银尘的话震撼到了,也真正被他的话唤醒。他们从来都只是靠着模糊的正义感或者干脆就是直觉来行事,靠着埋藏心中的那一股天真的善良本能来斩妖除魔,并不知道所谓的替天行道究竟代表着什么,然而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他们觉醒了,他们明白了,他们为之奋斗甚至牺牲的正道,有了清晰的目标。
人,生而平等!
万剑心的手,攥紧了,却没有任何一把剑供他拔出。拜狱的眼神,空前地凌厉起来,却再也没有长刀与护甲陪他冲锋。天方剑士的周身,涌动起战意的风暴,甚至于那些临时守卫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升阳派的弟子身上,也冒出了真正的,比升阳老人更加灿烂辉煌的金红色的光芒。
圣法师的演说结束了,也许他的演说并不精彩,却句句戳在正道修士的心坎上,让他们清醒地看到了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真正要斩杀的邪魔。那不是一个门派,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思想,一种人压迫人,人吃人的黑暗制度。
压迫与不公的牢笼中,从此燃爆名为“正义”的火种。
圣法师的演说结束了,他默默转过身,再次面对那位傀儡宗的返虚高手。他不认为自己的演说有什么值得鼓掌喝彩的地方,他是魔法师,不是演说家,他是个真正的行动派。
“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吧?”他冷冰冰地说道:“草菅人命的傀儡宗,其实才是着天底下最没有资格使用这些傀儡的人。”
“呵,说得好听。”此时此刻,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恐慌,那位傀儡宗的女子也冷静下来,甚至于娇躯之上,升起了另外一股令人不安的灰色的自信:“你小子就算再怎么能说,也不过是一张嘴而已……”她巧笑嫣然地说着,每一分笑容里都浸透了毒汁,同一时间,她毫无预兆地出手了,当着174人的面,猛冲而上,出手偷袭。
这就是邪魔,以大欺小,出手偷袭,什么下作的手段都引以为豪。然而这一次十拿九稳的偷袭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因为她面前的魔法师,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奥术加速这个魔法如今早已融入血脉之中,甚至连念头都不需要,仅仅靠着本能就可以轻松地闪避过女人飞窜过来的手爪。他躲向一边,与女人擦肩而过,一直空闲着的左手出其不意地发射出一道冰冷的蓝光。
“深雪之寒!”
冰蓝色的寒光在女人身上炸开了,爆炸成一团严重影响速度和视野的暴风雪,那团暴风雪中并不像灭绝凛冬那样以冻气和雪片为主,而是以大量的碎冰和拔地而起的冰柱为主。巨大的边缘锋利的冰柱,镜子般反射出来的各色流光,带着动能和低温的不顾则形状的冰块在暴风之中将女人围住,却被她随手劈出的一道透明的掌风吹散了,化气期与返虚期之间巨大的差异让银尘的反击徒劳无功。
不过魔法师并不因此沮丧,他甚至并没有因为魔法无效而收手。他的左手伸出第二根手指,一道刺目的火光闪了一下就熄灭了。
被吹散的寒冰风暴猛然变成通红,一股足以将精钢融化的恐怖热量轰然爆发,被掌风劈开成两半的风暴陡然间再次合拢,变成一团氤氲翻腾着的沉重雾气,那雾气之中翻腾着红色的光芒,那是某种正在不饱和燃烧着的气体。空气中的氧气正在迅速消失,而雾气中的温度,还在升高,向着钨的熔点或者铁的沸点上升。
“碎心红焰·焚云式!”银尘再次开口道。
“千魂破!”女人饱含着惊恐,愤怒和杀气的声音在云团之中炸裂,随之炸裂的是一道灰白色的飓风。呼呼几下就将火云吹散。返虚期的高深修为再次表露无遗,任凭银尘的魔法多么诡异,甚至于他的魔法已经带上了规则的力量,也无法真正伤害到返虚期的修士。
即使如此,魔法师也没有气馁,当他看到女人眼睛里轻蔑和不耐烦的神色时,居然笑了。
那是如同符咒般诡谲的笑容。
“雕虫小技,也敢拿来献丑么!我陶圆圆可没有耐性陪一个小孩子玩游戏!”她说着,悠忽之间就出现在银尘的面前。
魔法师终于动容了,他的脸色阴暗下来,身上冒出湮灭状态的奥术紫光,“《天魔解体大法·鬼影魔踪》!”他调动起识海中的法术烙印,将魏务良曾经使用过的化身为虚幻鬼影的身法配合着奥术湮灭的强烈紫光快速使出,后退侧闪,左冲右突,却始终没法将自己的身形,拉离女子周围60厘米范围。
那女人的身法比他更诡异,而且速度上也不比他慢多少。
“小子,你现在才想起来要逃吗?”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是杀戮又疯狂的笑意,她伸出一双柔嫩的素手,上下翻腾着,仿佛迅速结印一样,银尘的身体猛然定住了,仿佛不小心中了自己的封印魔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笑吟吟地站立在面前不足30厘米的地方。
“这是……”他的身上冒出一道道真红色的火焰,似乎烧灼着什么东西,却徒劳无功。
女人抬起手,丰盈的五指间连接着一道道发丝般细的线条,在从背后照过来的探照灯的光芒下,也只是一根根黑线而已。
“你应该感到荣幸。”女人刻薄又杀气沸腾地说道:“我手里拿着的,可是傀儡宗的镇派至宝,【傀儡线】,这种东西嘛!由真正寒铁制成,特别不怕火烧,当然世间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它割断了。”她使劲拉动脸上的肌肉,给银尘一个大大的阴森的笑容:“这傀儡线可不是用来捆人的,事实上,凡是被它缠住的东西,只要是真实存在的,除了水,就没有什么能逃避它的控制。”她说完,猛然一拉手中的线。银尘的两只手就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
不远处的修士们躁动起来,似乎生存的希望正在离他们远去。
女人伸出另外一只手,丰盈柔嫩的手指间缠绕着另外一团黑线。此时银尘的身上快速燃烧起红色和蓝色的火焰,他切换着冰火两系魔法,希望用剧烈变化的温度毁掉身上的傀儡线,可是没有用,缠住手脚的傀儡线上喷射出大量的阴邪的罡风,那些罡风很明确地让银尘知道,傀儡线,其实是一件中品圣器。
这世间,除了恶暗王权五部书,只有银尘的仙曲是珍品圣器,其他的都是下品到上品的圣器。五部书在认主之后,不具备攻击防御的能力,只能传递神功知识。真正能在战场使用的珍品圣器,只有【仙曲】。傀儡宗的线不过中品,却也是任何人都不敢小瞧的可怕玩意,对于风源大陆的修士来说,这种东西根本没有被毁坏的可能性。
‘接下来,我要控制你的嘴,让你去控制那些傀儡,将你想保住的那些蝼蚁,一个一个地杀掉,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女人残酷地笑着,将葱白的手指移到银尘的鼻子下面。
一股茉莉花的香味钻进银尘的鼻孔。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愚蠢,尊敬的女士,你应该知道这种线真的只能控制住实体而已,实体……”银尘很放松地说道,当傀儡线缠住他的第一个瞬间,他还感到恐惧,因为那些线不仅缠住了他,也将他身上固化的瞬移之类的法术彻底封锁了,不能发动,因此他根本不能逃跑,可是当女人说出傀儡线可以控制天下间一切实体的特性之后,他反而轻松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