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寒慕靠着立柱旁,看着已夏在吧台边慢悠悠地泡茶。
“你真的很不擅长聊天。
每天都问一样的问题,实在让人觉得,要么就是你敷衍我;要么就是也真的,没什么其他的话和我说。”
已夏把茶包撕开,歪头扫了眼站在身旁的人,有些没正形的散淡。
滚热的水落入杯底,有几分从悬崖口跳入深渊的决绝。
热气一下蒸腾上来,像极了刚洗完澡的浴室镜前,努力想看清镜中自己的模样,却就是看不清。
失了耐心般去擦拭,镜中人的眉眼一点点重新清晰起来,却发现是另一张脸。
一时间竟辨不清到底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镜子出了问题。
“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吗?”
收回心思,已夏随意地开口。
既没有回答顾寒慕的每日一问,也并不纠结自己方才的玩笑;既没有给顾寒慕答案,也不在意顾寒慕的答案。
顾寒慕隔着渐渐散开的雾气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又有些不着边际的慌张。
他不禁抬手摸了摸那张脸,似乎想确认它的真实性。
眼里的光比嗓音还要柔和:
“去沙发上坐着说吧。”
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天气预报说,傍晚开始有大风预警,果然还是挺准的。
这会儿窗外,呼啸的声音阵阵相连。
明明大部分树都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却还是能从那呜鸣声中,听出它们在和狂风缠斗。
偶尔,还有些物体碎落的声响。
大概是谁家东西摆放不到位,于是,便在这场恶战里“丧了命“。
“所以,她哥哥去世前把肾给了你妈妈,条件是,你要娶他妹妹?
现在她爸爸得了癌症,因为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所以希望你兑现承诺,是这样吧?”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已夏。
她俯身去够茶几上的杯子,视线从顾寒慕身上挪开了几分。
简单地总结了下,刚才顾寒慕和她说的整件事。
顾寒慕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面上乍看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已夏脸上,不敢离开半分。
已夏垂头看着拿到手中的茶杯,茶色不够清明。
努力盯了半天,也才勉强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大概。
胳膊有些不耐烦地松了松,那本就不清晰的轮廓,就瞬间被晃成了一副抽象画。
唇摆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已夏徐徐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淡和的笑意: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人的视觉,听觉和直觉,到底哪个是反应速度最快的呢?
至少听觉,大概是最莽撞的。
毕竟,在听到已夏说出那句“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话之后。
顾寒慕下意识地就想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说。
好在视觉和直觉虽然慢了半拍,却还是及时赶到了。
所以顾寒慕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解释,堪堪停在了嘴边。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已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甚至几分忐忑。
已夏脸上,依旧晕着从淡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总觉得她眼里,竟还有些娇气的嗔怪。
和他刚才听她开口时的语气,有些重叠。
可直觉却好像放不下心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生气了?”有些试探地问出口。
“没有啊,为什么要生气呢?我们在一起,从来也不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只是觉得,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更好些。”
已夏听到顾寒慕的问话,歪着头反问他,脸上的笑似乎有些不解又不在乎。
已夏真的生气吗?
好像也不算,可能意外震惊,更多一些。
毕竟大清朝都灭亡百年了,她也是没想过......
还会有人真的为了报恩——“以身相许”;
更没想到,冷漠凉淡如顾寒慕,居然,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妥协。
可已夏真的不生气吗?
又好像也不是。
他们在一起的原因,虽然有些草率甚至轻浮。
可这种,注定只能陷在道德洼地的“感情插足者”的剧本,她也并没有兴趣接好嘛!
更何况现下的状况,已夏莫名有种自己“被小三”的无力感。
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已夏觉得,心里被这些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填满,感觉好多了。
至少那股真正在心底隐隐涌动的酸涩,好像就不怎么感觉得到了。
似乎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微微仰头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已夏起身去了厨房。
随手洗了洗茶杯,放回杯架。
然后一边解开头上的发帽,一边朝卫生间走去。
受伤的胳膊,还不能持续太久地抬很高,所以已夏单手吹着头发。
顾寒慕走进来,从她手里拿走吹风机,拔了插头,另一只手牵起她往外走。
吹风机的风筒声再次响起,已夏盘腿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凭身后的人,一下下拨起她的长发。
顾寒慕全程都没有说话,已夏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般互相配合着,看起来默契极好,又好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些什么。
“一切都还没有定数,洛瑜过几天要跟她妈妈回澳洲了。
她爸爸的事,才是现在迫在眉睫要处理的。至于其他,现在还没到那步。”
客厅,有些突然地恢复安静。
顾寒慕轻轻顺着手中,还带着些热气的头发,还是回到了刚才那个,算不上结束的话题。
已夏想问他,还没到哪步?
手挽手,办婚礼那步吗?
不过可能觉得,无休止地铺开这个话题太累了。
最终只汇成了一个字:“嗯。”
两人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但安静,依旧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只是在黑暗的帮衬下,这份安静也显得理所当然。
顾寒慕时不时和已夏说些什么,已夏有一句没一句地答他,但也只是回答而已。
这样的时断时续里,已夏的意识渐渐开始沉重。
直到突然有股力道扳过她的身体,随之压上来的身影里,有种隐约压抑的克制和情绪。
热源的距离瞬间缩短,已夏有些昏沉,双手却下意识抵住那胸膛。
她半眯着眼,并不太能看清俯在自己身前的人:
“医生说,最近都不可以。”
顾寒慕撑着自己的身体,低头看着身下的女人。
她的神情在黑暗里不是很清晰,声音有些呆缓。
所以抗拒听起来,好像也真的只是在遵医嘱。
可是急诊外科大夫,真的会提到这些吗?
“是吗?那不闹你了,乖乖睡吧。”
顾寒慕的眼角,在黑暗中难辨其意地眯了下,很配合地侧身躺回去。
把人搂进怀里,就安静地没有再说话,看起来也准备安心入睡。
已夏的脑袋,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清醒起来,到最后,竟一丝困意都没有了。
可她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去挣开身后的怀抱。
只是任由那些毫无边际的念头和情绪,在脑中窜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