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现在的日子,是您想要的吗?”
严均听到她问,答道“是!也不是!”
钟姑娘说“奴家不懂。”
严均说“像我这样的人,从出生,就已经走上了规定好的路。三岁前还不晓得事,在母亲院里,众多仆妇包围着。三岁后独立院子,开始启蒙。七岁开始正式上学,所学的功课,交的朋友,长大了做什么事,找什么样的妻子,都是计划好的。所以,我所想的,所做的,都是这个范围里的人和事。没有机会让我出圈儿。你,或者还想过,去山那边,去船的起点和终点。而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没有机会想,也没有想法去尝试过不一样的生活。”
他又喝了一杯,明明喝得不多,但这温酒,带着姜的辛辣,让他思绪和话语,不受控制的流露了。
“我的妻子……”他顿了一下。
脑海里闪现那个时候的林江晚。
第一次见到她,她才十三岁。容貌还带着青涩,但神态却是那么骄傲自信,似乎她,生来是被人捧着的!她什么都能驾驭。
自己那懵懂的少年心,猛的跳了……
他们俩相处,自然和谐!
过了一年,母亲问他时,他仍旧有些慌乱的点了头。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宠着她,惯着她,甘愿做一切能让她高兴的事。
“我与她,是一类人。我们的婚姻,跟给我制定的规划一样。稍不同的是,我那时,很中意她。也曾有过……山盟海誓!”
钟淑怡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这个男人,高贵儒雅,谈吐不凡,稳重大气。
虽然有特殊的初衷,但是,自己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不喜欢他这样的男子呢?
这一刻,她感觉到,似乎是坏事了……自己恐怕,是要陷进去了!
她有些慌乱,低下眼睛,把酒喝干,又倒了一杯,不留意,倒的多了。
严均没有表情,但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追忆“中意到……愿意只守着她。而不像我的那些朋友,亲戚……家里有妾室,外头有红颜。”
钟姑娘想保持笑容,但她做不到。喝了口酒,心怦怦乱跳,感觉这酒,有些苦涩。
而严均却并没看她,而是沉浸在往事当中。
“原本,我的一生,就该这样下去的。复杂,却又简单!不用去想,只好好做就是。但是,出了些意外……那就是,她只生了两个女儿,没生儿子。”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拐弯了……
“开始时,并没太在意!总感觉,还年青,有机会!到后来,看到她那么着急,那么痛苦,我不愿意再刺激她。然后……最终却全变成了我的负累。”
他苦笑一下,喝了酒,吃了口鱼。
“我是世子,父亲年迈感觉自己精力不够,前些年就说,让位于我。可是,我没儿子。我没儿子呀!我将来,让位于谁呢?弟弟性情天真却又执拗,常常自以为是,他能力远不如我,严家交给他,不成。但他,光嫡子就三个!如果将来,我的担子,要交给他儿子。将来严家是他儿子做主,那我呢?我一场辛苦为谁忙?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所做的,未来的家主会认同吗?二弟的长子,已经十六了。一直在准备定亲,可是……世子的亲事,和寻常的严家子弟,能一样吗?我妻子,感到自己控制不住严府了,就一心指望宫里的女儿,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各种财物不计其数的往里送。送得严家上下,都对我不满。而她却毫无顾忌,并且对我,只有怨言,总感觉我没尽力!总认为她没生儿子,我对她不够好……呵呵!”
他倒了一杯,又喝完。
钟姑娘说“您的大女儿,封了贤妃。那是不是,就解决了?”
严均摇摇头“怎么可能?别说她只是妃位,就算再高,手也伸不到严家爵位之上。该面临的问题,照样会有。所以我不明白妻子,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这些?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往里冲呢?”
钟姑娘说“是不是因为……她骄傲,那是她的阵地,她的颜面,她不能输?”
严均苦笑一下“是。很可笑吧?”
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
为了面子,不顾一切。
钟姑娘喝了一口酒“唉,您不在其中,可能体会不到这里面的苦吧?当初,我祖父母,劳累多半生,算是过得富裕。在儿子们成年成亲后,先把家产分了分,父母得着的产业在无锡。这块产业,原本是家产中,特别不起眼儿的一处。但我父亲聪明又勤快,用心又好运气,接过来没几年,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由此,还增添了许多赚银子的营生。呵呵,比原来钟家……”
严均看着她。
钟姑娘说“后来,父母病世了,这块产业……”她深深叹口气。
“被钟家眼红,连祖父母……呵呵,都下手抢。我与弟弟,年纪小,哪里看护得住?一争抢,就像狼一样,见到血腥,都变了模样!最后我们俩,再不跑,恐怕命都没了……呵呵,谁能想到呢?那是过年给我们姐弟发压岁钱的亲人哪。父母只生了我们姐弟,之前很多年,我们姐弟,就盼着他们能家来,我们能去他们家。人多热闹,我们能吃各地好吃的,总有新鲜的首饰和玩具……这样的亲人,一翻脸,就成了我们从不认识的人。”
严均说“后来呢?”
钟姑娘说“后来……我们没饿死,是遇到了贵人,帮了我们。费尽周折,也只拿回不到半成的家产……能让我们不再挨饿。我说弟弟不好好读书,实际上,他是饿怕了呀!怕自己干读书考不上学,用光手里的积蓄,又要挨饿受冻,被人欺负了。所以,他早早的想学本事,做事养家。世事前面,谁不难呢?!”
严均很是意外,他不知道,这个爱说爱笑,能干又利索的女子,原来,也有这么苦难的过往。
“你家的事,需要我帮忙吗?”他要想就能帮上!
钟姑娘摇摇头“算了。我和弟弟,对财产,并没那么执着。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怎样解决,我都不会高兴。如果让他们下场悲惨,恐怕,我又会想起当初盼望他们来串亲戚的急切……那些好吃好玩的,那些笑脸!到时,会是另一种难过了。索性,就放下吧!现在和将来,才最为重要!比起家产,父母肯定更希望我们姐弟能够平安。弟弟现在虽然辛苦,但他挺高兴。我自己的心气儿,也并不高。比如今天这样,能做条鱼吃,能浅酌一杯,能陪大人说说话儿,就挺好。”
她说得无意。
严均却听得心怦怦直跳。不知道是酒气,还是心神荡漾,他的脸都微红,眼睛晶亮。
犹如那年,听到母亲问“你看她如何?”时的心情。
这天晚上,他睡在前书房,做了个梦。
那个女子,轻盈的走着,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听不真着。
他呢,感觉他在笑,轻轻的。
然后,他有了反应。
醒了,看到自己的状态,摇头苦笑……还跟小伙子似的么?
他盯着窗外的微光,享受着这一时的欢愉。
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像褪了色的画一样,慢慢晕开,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题外话------
一旦选了各自的方向,越用力,只会离得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