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郡泾县以西五十里,一处无人山谷的小溪边。
马越照着自己画的地图带着惊魂未定的蔡琰跑到了这里时已经日薄西山。
马车没了,财物没了,兵器没了,就连从洛阳带出来的扬州地图也没了。
马越身上只剩下一副自己勾画的从庐江到丹阳的地图。黑夫死了,刘伯也死了……马越什么都没了。
整个扬州,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陷入了绝境。
惊魂未定的蔡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她不想说话,也不敢说话,害怕极了。
她还从未见过死亡,一生中所见最激烈的战斗在今天之前还是梁府门前太学生在马越胸口上划的那一剑。
一个企图将自己掳走的贼人在面前被削去了手指,两个朝夕相处的护卫死无全尸,更多的贼人在十几步外血溅当场。
这一切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一时间接受不来。
就像马越说的,她一直都活在太平盛世的梦里,读诗弹琴,怎么会明白马越这种从十二岁起便浸泡在鲜血中的艰难。
这样的战斗,对马越而言只是家常便饭,真正让他难过的,是黑夫与刘伯的舍生护卫。
那个名叫祖郎的官匪头子,被马越牢牢的记在心里。
还有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绝境。
五百里路,他们二人只有一匹驽马,其他的一无所有。
衣食住行,哪个不要钱呢,即使接下来的路没有遇到磨难,也依然要走上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的花费该如何解决?
良久,蔡琰回过神来,睁着梨花带雨的眼睛对马越问道:“在你家那边……人们总是这样杀来杀去吗?”
蔡琰这一次没有用上称呼,她也不知道该称呼马越什么了,情急之下被马越搂在怀里奔波了五十里……她的心到现在还跳个不停。
马越见蔡琰终于回过神来,心里也多了几分喜色,只是这个问题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离开家太久了,家里的事情都快记不清楚了。
“也没有杀来杀去。”想了许久,马越伸手拭去蔡琰脸上未干的泪迹,带着几分缅怀地说道:“凉州的人很淳朴,只是环境艰难,更多的时候他们需要弓箭和刀来捍卫自己的生命。那里没有洛京那么多的经学致士,那里更多的……是熟练弓马的人,因为贫穷,许多男孩还带着总角就为了微不足道的大钱戍边,所以我们更早得熟练刀弓。”
马越摊了摊手说道:“在你们还读书的时候,我们被家人教会如何骑马,如何挥刀。一样的精力拿去做不一样的事情罢了。”
“你小时候去过并州对吗?”蔡琰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胳膊上低着头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年幼的时候与阿父住在并州,鲜卑寇边,就听说马三郎出塞救兄的故事,后来还有并州人在关外立起过的祠堂呢。”
“啊?竟然还有这种事?”马越都惊呆了,他知道蔡琰小时候跟蔡邕老先生客居并州,可他从不知道有人给自己立祠堂,再说人家凭啥给自己立祠堂啊。
“嘻嘻,你不知道吧。”蔡琰难得在脸色露出了天真活泼的表情说道:“那时候塞外好多村子地上都有你的名字还有好多鲜卑人死在那里,所以很多村子都没有被烧,关外村庄的人们都很感激你啊,后来鲜卑寇边的时候还有人祭拜你呢……只不过你没有显灵。”
马越闻言抬手抹了抹额头,居然真有人祭拜自己……
“那是你来洛阳之前吧,我当然显不了灵,那时候我在凉州的北地郡边陲的灵州县做县尉,跟着边军一起打鲜卑人呢。”
说到北地郡,马越也不知道这些年仍旧把守在长城的窦良过得怎么样,击退了鲜卑人多少次进攻,又有多少汉家儿郎血洒长城。
“我知道,你还在那一战杀了鲜卑大王和连。”蔡琰鼓着嘴巴说道:“你那些事情都被府里的家丁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哪儿啊。和连不是我杀的,那一年鲜卑都没打进北地郡,我只是抢到了和连的棺材。”马越感觉这么聊天非常轻松,不再有从前跟蔡琰说话怕这怕那的感觉,所幸便撑着手臂坐在地上说道:“他们鲜卑人里面起了内讧,不知是哪个部落大人杀了他们的大王,后来又嫁祸给另一个部落大王,抄掠边塞的军队就分成两派打回他们家了,后来一直不停的征战,倒是让边境安全了一段时间。”
“不是你啊,那为什么他们要把那么大的功勋推给你呢?”
“并不是要推给我,许多事情传者传着就变了味道,就像黄巾那个人公将军,也不是我杀的,当时我连刀都快拿不住了,阿若一个人冲到人公将军的船上杀了个通透,所以阿若才做了陇关都尉……可是后来市井间的传闻又将这功劳推给了我。”
“这么回事啊,许多事情不亲身经历真的不知道。”蔡琰低头说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你不害怕吗?总是去打仗,还……还那么勇敢。”
“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只是打得仗多了,习惯了。”言语间,记忆就将马越带回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十二岁那年,跟着商队前往西域,在那之前我只拿到砍过柴,路上那些劫匪突然出现,战斗就在瞬息之间发生,我怕的要死,兄长把我藏到板车后面我还是没完没了的发抖,后来战斗结束我两天都没吃下饭。”
“嘻嘻,原来你也会怕啊……我饿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天色就已经渐渐黑了下来,马越在溪边用铁矛钻出篝火,对蔡琰笑道:“嘿,饿了好说,看我用刚学的本事给你抓些吃的来!”
马越提着三尺铁矛瞄上了小溪中游来游去的鲤鱼。
一刻时间,马越的铁矛上穿着两条肥鱼回到篝火旁,尽管没有调味的盐显得清淡了些,但这一天劳心费力的二人都没有心情去想那些味道。
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
吃过鱼后,马越寻来些溪边的芦苇杆粗略地铺了铺,蔡琰紧绷的精神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蜷缩着睡着了。
马越的单衣盖在她的身上,望着跳跃的篝火,马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再为了军国大事,不再为了凉州兴亡。
仅仅是为了,如何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为蔡琰弄到一架马车,尽快赶到吴郡。
这么过三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别说是蔡琰,自己的身体也会撑不住的……这种情况下,一旦自己撑不下去。
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