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到此就要结束了,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
『很遗憾没有完成最初的目标,让故事结尾成为了永恒的悬念。我们熟悉的主人公,传奇的大冒险家,诚实可爱的……
……飞翼骑士林克斯,就要与大家说再见了。他的旅程依旧在继续,他的步伐永不止息。』
『本文作者海恩斯先生,因伤病原因,解除了与我社的合约,不日将前往暴雨地海休养。相关版块自下周一开始,将连载《树精魔法师》第一到三篇的内容。』
『……每天的美好时光,从晨读开始。』
『创意无限,精彩呈现。空岛环城日报,让文学焕发新生。』
布朗尼小棕仙来敲门时,尤利尔正默默收起最后一期《飞翼骑士》的报纸。虽然海恩斯先生的小说又一次,呃,未完待续了,但拉森先生已告知过他,这位光荣退休的德鲁伊其实只是到暴雨地海旅游,不想带上手稿罢了。而非真的受到什么伤病影响。
不过,学徒怀疑他是写不下去了。“飞翼骑士”林克斯的冒险故事源自伊士曼的南国民谣,段落琐碎,情节之间难以续接。换我也会想逃避更新的……
先知通知他前往顶层的书房,还派一只食物妖精领路,似乎有急事相询。整理剪报是来不及了。尤利尔套上一件占星师长袍,跟它出了门。
晨报送到学徒手上时,高塔已是傍晚。两个天文室的占星师刚巧从拐角走过,哈欠连天地去吃晚餐。为了避免与他们打照面,尤利尔不得不藏进阴影,躲在一架烛台后。
他的动作无声无息,可仍有一人回头来瞧。“有谁在那儿?”此人的同伴随即回头问。
学徒屏住呼吸。
“是老鼠。”发现者说。占星师大都很敏锐,但学徒没让他瞧见。“我猜是吧。”
“高塔里没有老鼠。”同伴指出,“也许你瞧见了猫。这层是画室,擅长绘画占卜的人会养猫当模特。”
“猫?”对方难以置信地重复。“它会老实听话么?我宁愿养耗子。”
“我敢说他们是想找更大个儿的。”同伴咯咯笑道,“有学徒邀请那位外交部使者做模特,天文室给她的绘画作业打了高分。”
“那个佩内洛普?”
“就是她。总不可能是雄狮阁下吧?他说不定会吃了我们……”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通往魔像锻造间的楼梯口。“苍穹之塔”克洛伊是座城堡般复杂的建筑,每年火种仪式后,获得占星师资格的成员能够申请定制新的观星室、休息厅乃至一整层附加矩梯的空间,并通过“信箱”更新所有人的地图。
在此之上,还有先辈们留下的私密通道,都记录在天文室最深处的数据库里。只有“命运集会”的夜语指环能够链接它,信息的收发也经过层层过滤。
今年大不同了,尤利尔心想,命运集会多半要给夜语指环也增设申请程序,更为谨慎地对待每位成员。但无论如何,听到罗玛的消息让他很高兴。
食物妖精盘旋几周,催促起来。
“稍等。”学徒只好加快脚步。他在这里不被允许使用神秘,但他同样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我是塔里的老鼠,无人得见的幽灵。尤利尔边爬楼梯边想。自离开狄摩西斯的神国后,命运集会派来医师、仆从、工匠、记录员和守卫,将所有踪迹掩盖。
关于背叛者留下的学徒,外交部提出了一些恐怖的处置。尤利尔返回浮云之城时,便已有所预料。但拉森为他开脱,海伦和老占星师“银十字星”奥斯维德——尤利尔的占星学导师——都明确反对,于是青之使退而其次,要求将一切与白之使相关的事务处于监视之下。
狄恩·鲁宾的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事务司出人意料地十分赞成,天文室则没理由不同意。天知道,最怀疑的是尤利尔,他还以为自己肯定会没命。
不晓得拉森阁下怎么解释的。尤利尔在神国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夜……惊醒时,学徒躺在一间卧房的地毯上,双手缠满绷带。他剧烈喘息,胸前似乎仍被利刃贯穿……
他仅有的记忆是赶来的护士。她将伤员扶到床边,询问他的手掌里是否残留金属碎片,以及祛痛剂有没有生效。尤利尔短暂地清醒过来,在她的协助下重新躺卧。没有碎片,没有痛苦,一切都只是幻觉。
然而她追问他为什么哭。那之前,学徒根本没发现自己正在流泪。于是护士又给了他一剂药水,液体冰冷甜美,有薄荷的气味。她还吻了他的额头,但恍惚中,学徒觉得那是另一个人。
之后,尤利尔再度沉入梦中。不用说,依然是噩梦。
第二天,“艾恩之眼”阁下亲自赶来,转述了命运集会的安排。当时他还很虚弱,但已接过狄摩西斯大人的位子,成为高塔的新任先知。
拉森告诉尤利尔,白之使的背叛行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学徒因在战斗中反抗导师的举动获得了赦免。
“言语不过是口舌之快,行为才导致结果。”他告诫尤利尔,不要将与老先知的谈话向任何人提起,哪怕罗玛和海伦都不行。
罗玛呢?尤利尔想知道。海伦女士怎样了?却没人愿意告知。最终,拉森留给他一只布朗尼小棕仙,而夜里的记忆全都不见了。
……就是尤利尔眼前这只。
只怕真相藏在它的肚子里,学徒心知肚明。四叶城事件后,使者用魔咒隐藏了他的火种,避免被猎手察觉。如今拉森同样将那一夜的细节藏进食物妖精的身体里,免得教命运集会发现端倪。
可那天夜里我做了什么,让他这么谨慎?尤利尔想不起来,却可以猜测。也许我的话语或行为,刚巧是导致狄摩西斯死亡的直接原因……
这一手十分必要。得知学徒清醒过来,事务司收走了所有神秘物品,外交部立刻派人前来,对他进行不分日夜地轮番询问。魔药,催眠,占卜,人们用仪式和神术检查他的火种,分析他的行为,要他坦白思想……但却准许他留着那些碎片。
尤利尔为此而感激青之使。虽然此人一直想要我的命,但从结果来看,他其实没做错什么。
真不知道鲁宾阁下要怎么解释白之使的失踪。学徒心想。他们可以如实公布,说他死了。
最终,漫长的审查在先知伤愈的一天结束了。事务司的刑讯官和护士统统离开,只留下两名高环守卫。他们都是夜莺,学徒感觉得到,但欣然接受。拉森告诉他,集会希望他留在高塔内,为此还会有一些措施。
这要求同样一点儿也不过分,只是有些麻烦。尤利尔的活动空间被限制在一层之内,唯有经过命运集会准许,才能离开。他原本打算遵守约定,直到先知派那只棕仙传唤他。
这时候,学徒才察觉集会的约束。距离房间越远,他脚下传来的“叮叮”声就越响。好在有拉森阁下帮忙遮掩,否则我怕是连凡人都瞒不过。
十多分钟后,尤利尔终于爬上顶层。布朗尼小棕仙将学徒带到门前,随后递来一支叉子。
“不是吧?”学徒咕哝。罗玛说她的占星学导师最爱迫害食物妖精,他还以为是开玩笑。
食物妖精点点头,示意他动作快。
见鬼。尤利尔只得将它吃下去。这么干太奇怪了。
与此同时,先知打开门。他望一眼周遭无人,赶快将学徒扯进来。“你会习惯的。”拉森说,“我让厨房给你换个口味,你喜欢牛奶面包?或者榛果?”
尤利尔装作没听见:“这是什么?”
拉森转过身。一架高大的神秘造物坐落于中心,与神国外的巨大钟表有神似之处。“梦境投影。”他解释,“是我的最新研究……我的仪式将对投入其中的梦进行解析。目前只能这样。梦境是我们探索先民时期的唯一方法……别担心,你用过它了,罗玛给你带过一些炼金术刻录的试用品。”
尤利尔想起自己的『造梦机』,那东西如今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次不是……呃,我使用里面提供的‘要素’构造了一个全新梦境。”
“噢,它还在么?”
“什么?造梦机?”
“不。是你构成的那个梦。”
“……我把它送人了。”尤利尔停顿了片刻,“梦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的确,梦境再美妙也是假象,现实才是唯一。”铅笔在光幕上飞舞,操控星环轨道转到一边。先知敲了敲外壳,里面嗡一声响。“缺点儿润滑。”他咕哝。
尤利尔后退半步,生怕碰到任何东西。这里是高塔最顶端的房间,是属于先知的研究室。玻璃架、观星用具和仪式刻录台统统一尘不染,精巧易碎……尽管它们散发着金属和神秘的光泽。
食物妖精面包补全了记忆。他想起自己上次试验时扯碎了三根拍摄摇杆,不得不用魔法修理。
“好了。”他们终于搞定了艾恩之眼的仪式主体。“到里面躺着。”拉森吩咐。
尤利尔没急着移动:“有更结实的摇杆吗?”
“这倒没有……别担心,我有个好办法。”先知轻轻一推,学徒低头让过星环轨道,钻进座位。“噢,我注意到你的身材尺码和我差得有点儿远。”
“上次是海伦女士负责。”尤利尔说道,“她调整了座位。”
“这很有必要。入梦时的舒适度有助于链接指向性要素,进而稳固梦境,最好的情况是自然入睡……为了应付命运集会的要求,咱们已经够刻意了。”
“就是这样。”学徒赶快躺下,“我准备好了,教授。”一谈到“命运女巫”海伦,拉森阁下的话便没完没了。“你的办法是什么?”
这位新先知兼天文室教授,人称“艾恩之眼”的大占星师,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了一对儿……粉红皮具手铐。
尤利尔瞳孔地震。
“不是这个。”注意到他的眼神后,拉森扭过头,随即迅速将其塞回口袋。“我拿错了,维修部给了我一张固化术卷轴来着。”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呃,他们总爱将魔文写在牛皮纸上,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有点儿太多了。学徒眨眨眼:“这对仪式没有影响吧,大人?”
“没问题,相信我。”
尤利尔说服自己信任“艾恩之眼”阁下亲自操纵的神秘仪式不会出意外,事到如今,他只能这么相信。“看起来你精神不佳,教授,也许你可以将梦境试验推后些日子。我随时待命。”
“我倒也想。”拉森叹息,“但命运集会总不能推脱。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家也就不再友善。见鬼,你简直想象不到狄恩·鲁宾会提什么可怕的建议。”
“他的建议多半与我有关。”尤利尔平静地说,“我完全理解。大人,请不必为难,答应他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为了克洛伊塔。”
“他是个不计后果的傻瓜,和你,和你的导师一样。你们外交部里外充满了这种人。”先知拿卷轴轻轻抽了一下他的手。“这是我们的错误。如果当初我多坚持一会儿,你就是个占星师学徒了。够了,别再提这桩事,也别想绕过我去找他。鲁宾阁下并非大公无私的裁判官,他手下的刑讯官‘长矛’更是如此。你要向全高塔承认自己叛国背信,是个十恶不赦之辈么?”
“这是事实,我没法否认。而且关彭的外号是‘长斧’。”
“这是撒谎,而你是个箴言骑士,不能对任何人撒谎。”拉森一挥手,“行行好,小子,别再给我添乱了。管它长矛还是长斧,只要我还是先知一天,就会保护你的安全。”
“可是,鲁宾阁下……”
“去他的!这是出于我的个人原因,与职责无关。”拉森告诉他,“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情。那时候,很少有人会做出和你同样的选择,尤利尔。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你。我并不想死。”
尤利尔望着他将固化术卷轴撕开,使魔法附着在仪器上。片片神文如蝴蝶般飞舞,贴上环形轨道和浮空平台。他后颈一凉,一道魔咒在心头浮现。
『圣言唤起』
来自“箴言骑士”的职业能力记录下了卷轴中的神秘。下次需要时,尤利尔便能使用盖亚神文施展,而不必麻烦维修部了。
对方也清楚他的职业。“能控制住手脚么?或者我把你锁上,再给它附加你的魔法。”先知晃了晃手铐。
这下,所有回忆在顷刻间打散。学徒嘴角抽搐一下:“不必了。”
“千万克制自己。”拉森再三叮嘱,“艾恩之眼由最坚固的材料制造,但对你们外交部使者而言,顶多是个石箱。条件允许的话,梦里采取和平手段……你可不是罗玛那样的破坏狂,对吧?”
饶了我吧。尤利尔完全没心情与长辈开玩笑,更没准备发现他和海伦阁下的秘密。诚然,先知只想以此为安慰,但他本人也只不过是强颜欢笑……说到底,我干嘛要提摇杆的事呢?他宁愿过后将房间翻修一遍,反正不费多少功夫。“我不会把梦中人当真的,教授。”
“就该这样。我对你放心得多,尤利尔。记得梦境的发展,记得梦的要素。这次是什么?”
“真名。”
“很好,快睡吧。我会按时叫醒你的。”
学徒闭上眼睛。
……
天空飘起雪花,六十六个新兵站在校场边,等待上司的责骂。他们的神情并不坦然,动作却轻柔微小,生怕引起旁人注意。
今天早上集合前,新兵们的命运还漂浮在云端,转眼就面临坠落:伯爵的宝库内丢失了一件神秘物品,除非负责把守库房的士兵们找到罪魁祸首,否则所有人就要重新做回侍从,失去加入骑士团的资格。
尤利尔不属于他们,但不知何时他站在他们当中。等他意识到问题,队长业已开始排查人员了。难道大家觉得小偷出自内部?为什么?
不论如何,我最好悄悄离开。他心想。然而,在他要这么做时,突如其来的束缚感却强制他站在原地。
什么情况?学徒忍不住嘶了一声,但连这他也没能做到。
人们排成队列,挨个报数报名,很快就会点到尤利尔。而戴袖标的骑士队长死死盯着每个开口的人,双眼放射出极度愤怒的目光,似乎要把露出破绽的家伙撕碎。
一旦被发现,这些士兵多半会立刻将他抓进地牢。倘若尤利尔失去在梦中行动自如的条件,那就没得玩了。他确实是为了名字而来,但决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而反抗只会更糟,他注意到前方的同僚身着镶银边的白色盔甲,威武的钢铁曲线,一袭圣洁如云彩般的长披风。造型可谓极度眼熟。
银歌骑士。
这意味着他来对了地方。想必拉森阁下就在外面观看,记录每一个细节。尤利尔的占星术已从高塔结业,知道“艾恩之眼”是个怎样规模的仪式,操纵者劳心费神,命运集会也承担了巨量耗资。先知慷慨地给予多次机会,但每一次他都不能轻易放弃。
在心底里,尤利尔不觉得对方欠自己什么。我擅自插手了无名者与秩序的矛盾,到头来,双方却都没责怪我。
骑兵依次报名,很快来到了尤利尔身边。他凝神观察同僚肩甲上的倒影,一边与浑身的束缚力对抗,一边寻找能逃离校场的捷径。至于蒙混过关,他完全不抱希望……
骑兵队长看向了他。
怀疑、憎恨、轻蔑的眼神,似乎早就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尤利尔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逃走,可依然动弹不得。他有种被通灵者德拉附体时的无力感。这下坏了。他一定早就起疑了。
“十三。”
熟悉的嗓音。尤利尔的思绪一顿。他的喉咙在震颤,在开口回答,但他本人的意志没下达任何命令。诸神在上,这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我的……
情绪。
前所未有的局面。尤利尔思忖,我被固定在了某人的躯体之中,成为了梦境的一员。
至于这个“某人”,不必说,你也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学徒心里纳闷,梦境出现了变化,我与他重叠了。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往好处想,我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旁边的人正要开口,忽然被骑兵队长喝止。他大步走来,推开阻挡。
他想干什么?尤利尔暗暗观察。骑兵队长的目光愈发险恶:“我就知道是你,杂种。把东西交出来。”
突如其来的怒气灌注全身,教尤利尔也心绪难平。他捏紧拳头,只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但尽管心中恼怒,他附身的人却纹丝不动,根本没理会。似乎对这家伙来说,骑兵队长的目光不如一阵微风。
“你聋了吗?”骑兵队长不肯放过,“还是说我要换成兽语你才能听懂?”
尤利尔听到轻微的笑声,但无从分辨来源。也许是幻觉。毕竟,他很难区分哪些是自己的感受,哪些是“梦中人”的。
不过,他的怒气也在逐渐复苏。这倒无疑是真情实感。
“没错,你猜得对。”梦中人开口。他竟然认下来,“伯爵的衣柜丢了件羊毛衣,我趁夜把它扔进河,免得你淹死的老爹在地狱里着凉。”
多妙的回答啊!尤利尔毫不意外。校场上笑声更响。这下事态只怕要升级了。
果然,骑兵队长无法忍受这样的嘲弄。“小杂种!”他猛推过来,一只手拔剑出鞘。
梦中人后退半步,没有其他动作。
“胆敢侮辱帝国贵族?我会剥了你的皮,你这臭烘烘的猪。”骑兵队长带着阴沉的笑意挥手。利刃探进头盔的眼缝,摩擦出刺耳地滑动声。
尤利尔感到鲜血滑下眉骨。他几乎就要反抗,但办不到。“昨天我经过厨房时,厨师就是这么对付野猪的。”骑兵队长说。
梦中人冷冷地盯着他。
我在做梦。尤利尔对自己说,梦里一切皆有可能,这只是段记忆。他真想立刻苏醒,但无法确定先知怎么考虑。若是在那桩事发生前,他恐怕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对方并未就此打住。“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银歌骑士禁止内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我没打算……噢,你在流血么?真的?”他突然抬起脚,狠狠揣在学徒胸口。“不对,我记得杂种的血是蓝的,人人都知道。”
尤利尔无可奈何,只得随梦中人滚倒在地。好在这一脚虽然很重,却不至于危及性命。他被操纵着收缩胃部,同时撑地起身。
“贱种!罪犯!”队长继续踢他,将他复又踩倒在地。马靴的钢制圆头撞击胸甲,声如敲钟,尤利尔却一声不吭。但这不是他想忍住的。
比起疼痛,他更感到的是愤怒。见鬼,这和我的梦境元素不符。莫非导师知道我在窥探他的过去,才特意挑了这段回忆?学徒不禁怀疑。
校场的插曲持续到伯爵返回。三十三名骑兵簇拥着城堡主人,护送他穿过吊门桥。骑兵队长带着手下交班,尤利尔再度被迫行动,爬起身跟在最尾。
“失物找到了。”返回的银歌骑士头领告诉他们,“昨天宴会上,伯爵的长子卢埃林爵士将其作为聘礼,私自给了红钻领的伊莲娜·斯卡莱顿小姐。仆人亲眼所见。伯爵大人很为此高兴。”
红钻领。尤利尔记住这名字。等离开梦境,先知便能通过高塔的记录寻找相关讯息。苍穹之塔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足以追溯到先民时期前。不晓得这位伯爵的长子最终是否与斯卡莱顿小姐结了亲。
对梦中人而言,这消息意味着暂时的解脱。骑士们解散后,学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来一桶水,准备清洗脸上的尘土与血迹。
比方才点名更紧迫的危机时刻就这样到来。一旦与水中倒影对视,尤利尔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将看见锚点,从而自梦中苏醒。本次实验被迫中止。
必须想想办法。学徒奋起反抗,然而根本抵挡不过梦境的意志。梦中人——先民时的使者乔伊——将毛巾丢向水桶,接着独自卸下盔甲。当他回到水面前,涟漪渐渐恢复了平静……
使者伸手进去。
桶内一半的水面立时结冰,边缘圆滑湿润。他抄起冰块,盖在伤口处,遮住双眼。
寒意使尤利尔打了个寒颤,但当他无可避免地看向水桶时,波纹和冰片的双重阻挡极大地干扰了视线。使者的面孔只剩一团虚影,隐约能辨认出下巴和湿淋淋的黑发。
学徒不免松了口气。
危机暂时过去,尤利尔却不那么乐观。我得警惕一切镜面效果的东西,可我哪儿能办得到呢!
他听见导师一头扎进水桶,在水面下诅咒,语言模糊而陌生。两个女仆从身后经过,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目睹这一幕,尤利尔有些不安。占星术窥探过去,是人尽皆知的能力。然而成为被观察的对象,看到他人的隐私或极力忘却的记忆,又让他很不舒服。乔伊会是因此而憎恨老先知的吗?他拿不准,但直觉还有更多原因……
但这次恐怕不会得到答案。尤利尔多次回顾『忏悔录』的梦境,早已清楚自己身处的时间点。“艾恩之眼”想找到白之使的过去,知晓他的出身和秘密,从而针对性地制定战略,但学徒更想弄清他变为亡灵的原因。
难道真是在冰海秘境里,他被苍之圣女带入了加瓦什?乔伊为何要杀她?那次神降仪式又象征着什么?高塔一直注视着他吗?帝国时期,一介银歌骑士又怎么会得到高塔先知的注意?乔伊并不是维隆卡那样的明星啊……
恐怕只一种可能。尤利尔心想。“无星之夜”的无名者国王,大同盟的四位圣者之一,奥雷尼亚最后的皇帝,维隆卡的学徒、战友、妻弟兼君主,麦克亚当陛下——唯有他能够解答。
先民的时代,高塔还是帝国的神秘组织,周旋于皇权、宗教和贵族之间。尤利尔十分不安地意识到,倘若老先知因继承者麦克亚当而注意到乔伊,甚至对他作出布置……都是能够预料的。可万一真是这样,千年后的背叛和刺杀又算什么……?
尤利尔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等到月亮升上纱之座,使者如一道阴影悄悄爬起身。此刻,学徒早已因白天的种种状况精疲力尽。骑兵队长的刁难只是开始,银歌骑士虽是后世人们印象中帝国最后的荣光,平日里却也不过是些贵族骑士。他们忠诚无畏、英勇善战,同时也残忍冷酷、傲慢跋扈。
“胜利者”维隆卡与他们相比,竟然算是少数友善之辈。尤利尔还记得首次在梦中遇见对方时,此人的举止非常……洒脱。
也许是因为这批骑士是新人,尤利尔安慰自己。人们不是因为套上银歌骑士的盔甲而被称颂的。
然而,他所见到的使者的行径却更为出格。趁着夜色,导师敲开一扇通往温室的门,里面有个园丁在等他。
这是个蒙着脸的男人,既高又胖,肚子被一根镶嵌宝石的金束带紧紧勒住。“东西带了?”对方开口。
使者掏出一块深红怀表,“嘭”一声甩在石板台上。
园丁抓起表壳,仔细端详。“倒没差错。”他抖落链子上的碎叶。“我还以为你失手了。不过,城堡里在传与红钻领订婚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我答应那个红钻小妞,要送给她城堡里与她最为相配的宝物。”
“确实相配。深红色炼金石英表,瞧这外壳,简直是精美绝伦……据说是奴工从微光森林的矿脉里一整个儿挖出来的。”胖园丁面露古怪的笑容:“我们亲爱的巴瑞斯伯爵知道这回事吗?”
“他儿子也不知道。”
“伊莲娜小姐是公爵之女。你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使者显然不在乎。“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好处?你代替卢埃林·巴瑞斯,去和他的未婚妻约会!”
“对,原本这事挺难办:红钻是去退婚的,大小姐瞧不上封臣之子。不过她没错,那傻帽也确实难堪大用。”他嘲弄地抱起手臂。“现在他们对彼此满意多了。”
“等等。”园丁没缓过来,“你怎么……这到底……噢,伊莲娜没见过卢埃林?”
“就是这样。”
“三神在上啊。”胖园丁突然大笑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圣堂不该放你离开的,这办法对他们的姻缘收款有大用。噢,该死,你和她说了什么?”
啊这……?尤利尔大受震撼。先民时期竟然就有这么前卫的套路了?
“用不着说。把她带到这儿来,锁上门就行了。”使者不耐烦地回答,“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事已至此,真相是明摆着的。尤利尔叹息。使者的确偷走了伯爵的宝物,骑兵队长误打误撞找到了窃贼。见鬼,每当我对导师的遭遇心生不忍,后者就会用行动证明,他多少有点儿活该……
“现在就走。等伊莲娜·斯卡莱顿察觉不对就太晚了。”胖园丁将赃物往怀里一揣,灵巧地绕过石板台,暴露出花盆下的炼金阵纹。“替我向皇帝陛下问好。”
“你要留着它?”
“我们另有安排。快走吧。”
使者走进矩梯,但在神秘启动的最后一秒,他忽然开口:“橡岩堡该有个新教头了。”
尤利尔看得清楚,园丁脸色一变,似乎张口欲问。但使者根本不想回答。眨眼间,他们来到了另一处密室。门窗都被厚重的砖石封死,天花板上传来说话声。
这里一丝光线也无,学徒却发现自己能瞧见砖缝和脚下的魔纹。想必是梦境带来的方便:他正在同时使用乔伊的视野。原来不需神术便能黑暗视物是这般感受。
等声息消失,使者才从砖石中揭下一处活板。上方似乎有重物阻挡,也被他随手掀开。
再度见到光明,随之而来的是两张熟悉的面孔。“第二真理”伯纳尔德·斯特林笑容满面,手里握一盏怪模怪样的提灯。麦克亚当坐在一张办事桌后蘸墨,头也不抬。“我没允许你出来。”
使者装作没听见:“得手了。”
“干得好,孩子。没被警卫逮住吧——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像个街头混混剥削乞丐?”帝国继承人丢开羽毛笔,“你在为帝国做事,别和见不得人的清道夫一样,成吗?”
尤利尔真想开口反驳,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他立刻意识到这份情绪是从使者身上传递而来的。
使者一声不吭。
学徒没等到预想的回答,放松之余竟有些遗憾……看来在先民时期,乔伊比我想象中要审时度势得多。不过,这会不会说明他其实知道自己说话时有多招人烦?
“你完成了任务。”麦克亚当终于抬起头,“而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使者停顿片刻,“我杀了橡岩堡的骑兵。”
“还欺骗了伊莲娜小姐。这女孩,我只见过她四岁时的样子。如今想来,应该是个成熟女人了。她留在红钻领做巴布瑞爵士的妻子,总好过被公爵嫁到斯特林家。”麦克亚当毫不留情地指出。尤利尔听在耳中,心里诧异消息传递地如此之快。
“蓝锥领还在鼓吹开拓骑士那一套,边境逐年向森林蔓延。”巫师道,“只怕我们与圣瓦罗兰迟早有一战。”
“我还以为自然精灵早被你们赶尽杀绝了。”使者挖苦。
“杀光树精有什么好处?”巫师反问,“她们是优质的施法素材。”
“还有商品。”皇子殿下补充。
使者没附和。令尤利尔无法忽视的是,导师心中确实毫无波动。他究竟在想什么?如果帝国将目光对准自然精灵,也许就会放过其他神秘种族?还是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在“无星之夜”……
“等我死了记得提醒我,下辈子千万别做自然精灵。”使者开口,“你们要给我什么?”
“身份。”麦克亚当直截了当,“以便你与弟兄们和睦相处。银歌骑士大多是贵族后裔,身具高贵荣耀的血脉……我不希望再收到伤亡报告。”
“帝国未来的主人应有出身清白的亲信侍卫。”巫师解释。
来了。尤利尔打起精神,原来这才是梦境的要素。
“说说看。”使者觉得很有趣,“我是什么人?”
“我本打算将选择交给你,乔伊。”麦克亚当朝他皱眉,“但你总是自作主张。告诉他结果,斯特林。”
巫师夸张地鞠躬。“一位来自黑木郡的骑士后裔,当然。”他拉长音调,使者冷冷地瞪着他。“帝国有很多尊贵的家族,伟大的姓氏,但我知道你没办法融入。你已经把自己的出身写在脸上了,只有伊莲娜那样的婊子会在乎。”
尤利尔发现自己盯着巫师的脖子,试想着扭断它会是什么感觉。这样还远远不够。他真想把这家伙撕碎。
一张纸落到脚边,使者弯腰拾起。
“不过放心吧。”伯纳尔德笑道,“陛下可清楚你的价值。”
学徒赶快收敛注意力,去瞧上面的笔迹。
『■■·■■■■■■』
……
尤利尔猛坐起身,浑身传来魔文崩裂的声音。恐怕固化术也没法达到要求。但终于能伸直脊背,他只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先知从光幕前挪开目光,“发生了什么?你看到……”
“出错了。”学徒捂住额头,感到身心俱疲。“他居然没说谎。”也对,不然我早就用誓约之卷察觉了。
“我看不清那些符号。”拉森说,“莫非仪式断联了?”
“不,我也一样。”尤利尔解释,“梦境是主人记忆的重塑,是完全准确的……起码在圣经之梦里是这样。这不是仪式或梦境的问题。该死,那巫师写的不是通用语!”
先知没明白:“什么意思?”
“他自己忘了。”
……
“我特意挑了个最合适的。”巫师的声音十分促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想象。千万要记住了。没错,就是最长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