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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要细细计较起来,我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人情味儿稀薄的人。
我一个人站在海船的甲板上,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冷风不断磨砺着我的面庞。
以前在一些老版的日本侠义电影(比较老的动作片,描写的一般都是黑.道人物或者武道家的故事)里,高仓健,菅原文太还有那个黑泽明镜头下的【硬派男人】三船敏郎等【大侠客】都会做出这种动作。
不过【侠客】可不是摆个pose就可以装出来的。
没有那个气质的话,说不定【高仓健】都会让你演出【松平健】(日本著名笑星)的效果。
那样的话,丢人可就丢大了。
我一米七的身高,放在这个时代,放在这个国家,都可以列到【雄伟壮阔】的巨人名单里了。
在我的手下,握着一把武士名刀。
不过不是那把曾经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童子切安纲】。
那把刀是织田信长在相定我为他的乘龙快婿后,作为岳父大人的礼物送给我的。
这把刀据说是几百年前,我的祖先,多田源氏的大豪杰多田赖光所使用的。
多田赖光这个人,是镇守府将军的儿子,算起来也是身世显赫,但可惜的是,这个家伙的军事生涯却没有太多可以的成就,至少跟被日本武士所崇拜的【八幡太郎】源义家和开创了幕府政治的源赖朝这两位同族后辈没法比。
之所以没有什么武功,却还能被称为【大豪杰】的原因,便是他用着这把【童子切】,带着坂田金时(金太郎)等四位一身精力无处发泄的闲人,一路上去跟妖魔鬼怪战斗的神奇故事。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实际上也是个虚无缥缈的人。
【童子切】虽然锋利霸道,无所不催,但毕竟是平安时代的产物了,五六百年的【长龄】将它的使用年限压缩到了最少。
尽管我多次在京都和大坂寻找刀剑名匠为它作【化疗】,但每次战役过后刀身上都会出现的大大小小的缺口却总在无可奈何叹息着————
英雄迟暮,即便是当年斩妖除魔的【神刀】,也到了该退居二线的时候了。
大概是在天正九年,也就是我接任家督的元年,这把刀正式结束了自己的【染血岁月】,成为了接受明智家族供奉,祈祷祖先庇佑,武运长久的【神器】————
因为这把刀本来就是祖先曾经用过的,其存在的意义可以与武田家族的【御旗橱无】相提并论了,所以家族中的人没有谁觉得不妥。
而此时,我握在手里的,是另一把名刀————左文字宗三。
这把刀原本是武田信虎所有,后来送给了他的【爱婿】今川义元,今川义元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尾张国的田乐洼之后,左文字落到了织田信长的手中。
这把刀是在织田信长开设幕府,任命官员的时候,赐给幕府执权的我作为身份象征的。
每当我闲来无事,将这把名刀横放在四四方方的茶几上静静观赏的时候,总会想到它的前前主人。
那个出身大富之家,却没有沦落为纨绔子弟,反而逆流直上,将家族势力推到、电视剧,所以也被称作[古典太平记]。
眼下,吉川元春所抄写的东西,再不久的未来也成了不朽的【名著】,【吉川本太平记】不仅是毛利家的珍品,为历代家督必读书籍,关西武士也以可以瞻仰阅读它为荣。
据说幕末武士高杉晋作就向另外两位倒幕武士坂本龙马以及西乡隆盛赠送过此书。
【父亲。】
正当他龙飞凤舞的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自己略显潦草凌乱的笔迹的时候,门外面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第三个儿子,也是目前仅剩的唯一一个儿子,吉川广家。
【是三郎吗?】
【是我。】
【这么晚了还不睡,来这里有事吗?】
【嗯,有重要的军情要向您汇报。】
【哦?那就进来吧。】
吉川广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到伏案上的笔墨纸砚之后,眼睛一亮。
【让我猜一猜。。。。。。父亲深夜不睡觉,肯定又是在抄写《太平记》了吧?哈哈。】
【呵呵,没错。。。。。。这《太平记》我断断续续的抄写了十多年,再过段时间就要结束了。】
说着,当父亲的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儿子。
【怎么样?三郎你要不要先阅读一番?】
从毛利元就时**始,毛利家族就蓄有了崇尚礼法,重视学术文化的良好氛围,毛利元就本人就是个擅长和歌,书法,围棋的大文豪,据说他写的汉诗格律工整,意境幽远,连来日经商的明国商人都赞叹不已。
受他的影响,几个儿子在文化修养上都很有造诣,其中最有学问的当然就是那个被视为毛利家族智囊的小早川隆景了。
吉川元春常年负责家族中的军事活动,文事过问的比较少,文学水准自然比不上小早川隆景。
不过呢,在这个识字率极低,文盲率极高,一般人能认得两种假名就算是文化人,能认得汉字就算是文豪的日本中世纪,吉川元春可以流畅的用汉字抄写出长篇史诗《太平记》,这已经算是步入了【天下文宗】的境界了。
(不是作者在这里瞎诌,吉川元春在日本文学史上的确很有名望。)
【抱歉啊,父亲,虽然现在我很愿意拜读一下您的[伟作],但是。。。。。。父亲,明智军有变动了!】
【哦?什么变动?】
提到军情,吉川元春也就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我们的忍者观察到,两天以前,敌人阵中,身为[明智五宿老]的藤田行政突然离开了大本营,率领着七个备队向南方挺进。】
【藤田行政南下了?】
【是的,我们观察到,他的队伍十分庞大,有六七个备队,我们粗略估计了一下,其中的人数恐怕已经超过五千人了。】
吉川元春的眉毛轻轻的向上扬了一下。
【五千人?竟然有这么多?】
【是的,他们一路行进,一直走到南方邑智郡的油坂才停了下来。】
【油坂?】
因为抄写名著而略显困意的吉川元春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令自己感到很兴奋的东西。
【三郎,把地图拿过来!】
【知道了。】
尽管不知道父亲会变得这么激动,但吉川广家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在疑惑之余,他也感到一阵小小的兴奋————自己这个好战
的父亲,只有遇到战斗的时候,才会变成这样。
【果然没有错!】
吉川元春一边用食指指着石见国地图上面用汉字写着的【油坂】二字,一边说:
【这油坂是扼守金水街道的重要地点,藤田行政应该会在这里布阵守卫。】
原来他是要镇守金水街道啊,不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从地图上看,油坂距离明智军团的大本营有三十多里的路程,一旦发生战争,本阵很难准时支援油坂啊。
实际上,吉川广家根本没有明白敌人这么做的目的。
不过呢,他也没有去问吉川元春这其中的缘由————和这个时代的许多能力优秀,一生却没有什么太大作为武将一样,吉川广家终究只是个执行型的军人,镇守或者统帅一方,与敌人进行拼杀对他们而言游刃有余,但因为没有观察和统筹全局的能力(或者说,他们对于需要动脑筋的工作完全不感冒),他们始终不能坐到本阵中心的那张马扎上。
吉川广家在这方面已经【固化】了,这大概就是他与其父的最大的差距吧。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差距,吉川广家的仕途被大大的受制了————关原之战前,他虽然看出了西军不可能取胜的命运,却没法阻止整个毛利家族迈向石田三成的脚步。
【对了,除了藤田行政之外,细川藤孝也动了。】
【?】
【是这样的,之前他一直都呆在迩摩郡的岩井村,并且在那里修建了城堡,但在昨天,他的儿子忠兴和明智小五郎的心腹前田庆次带领着为数众多的人马来到了雪之下峡谷。】
【雪之下峡谷?你确定?!】
【是的,他们在峡谷西边的一座名为[雪之下寺]的寺庙里面驻扎,目前正在日夜赶工,将寺庙翻修成阵屋和城堡。】
【原来如此啊,看来明智小五郎这回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啊,看来这回的战斗将会变得很精彩啊!】
【父亲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对了,你刚才只说了细川忠兴,那么藤孝那个老家伙呢?】
明智小五郎不在军中的时候,经常是由细川藤孝暂时担当总大将的,吉川元春不可能对他不重视。
【暂时还不知道,我们并没有在细川军中找到他的身影,不过。。。。。。】
【怎么了?】
【相比起细川藤孝,明智小五郎的行踪才是最让人困惑的。眼下,明智军是打算与我们打一场大仗了,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这种紧要关头,他应该坐在本阵之中给各个将领分配任务才对,可是,海上的渔民却说,他们在大鱼返航的路上,看到了几艘明智家的大船,周围还有几十艘小船在护航,他们猜测,船上坐的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大人物?你的意思是说,明智小五郎就在那条船上?】
【很有可能!】
吉川元春揉了揉眼睛,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不可能吧,没听说过大战在即,总大将却离开战场的,船上坐的人说不定就是细川藤孝啊。。。。。。对了,你有没有问那群渔民,他们真的看清楚船上的人了吗?】
【这个。。。。。。】
听父亲这么一问,吉川广家顿时难堪起来————那群人根本就没敢靠近敌人的船队,更不用说用肉眼观察了。
也就是说,自己的得到的其实也只是并不可靠的小道消息。
自己把小道消息当宝一样的向上通报,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如果只是自己被笑话,这还没有关系,但是一旦军队因此而战败,这。。。。。。
父亲一向严厉。。。。。。得了,自己这回得意过头了,又要挨骂了。
就当他等着吉川元春的训斥的时候,后者却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好了,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忙活了一天一夜,我也是累了,你下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哦,好的,晚安。。。。。。嗯?!】
吉川广家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作为后者的儿子,他从小开始起就没少挨骂,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成为挨骂的理由,这种行为到后来甚至都演化成一种家常便饭了。
这回竟然没有骂他?
怎么回事?
难道说,老头子人老了,心也老了,开始走【慈父】路线了?
别介,你突然这么【转职】我会不习惯的。
【三郎,你一个人在哪里自言自语什么?!】
【哦!没什么,父亲,打扰了。】
【对了!】
就在吉川广家关上门正要离开的时候,吉川元春突然说道:
【主公后天就会带领援军来石见国参战,那时。。。。。。我就会向他禀告隐退,所以,你要做好成为家督的准备。】
【什么?!】
【没什么,你快走吧!】
。。。。。。
天正十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这一年对于小小的石见国而言真的很不平凡。
自从尼子家族灭亡之后,石见国已经与战争绝缘了二十年,但这种和平很快就被一群从京城里来的人给打破了。
从年初开始,吉川军团和明智军团就为了石见国丰富的银矿资源展开了各式各样的争斗。
除了小规模的试探和冲突之外,双方都保持着克制,没有展开大规模的合战。
就当石见国的厌恶战争,渴望安宁的农民和渔民以为这种对峙和克制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
双方的总大将,为了各自的野望和利益,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碎。
请记住,这里是战国时代,战争与搏杀才是主旋律,和平是最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十二月的下旬,战争的法螺终于被吹响。
决定两家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临。
不过也有人————主要是后世的那些自诩高明的【砖家叫兽】,他们认为这场仗并没有赢家。
他们论断正是这场战役使得明智家族走向衰落,明智小五郎从炙手可热的将星,前途光明的麒麟儿,一口气跌入谷底,落了个罢官夺爵,流放关东的境地。
。。。。。。
本身驻守在雪之下寺的明智军人数超过五千,再依靠着险要的雪之下峡谷的地形,还有前田庆次,细川忠兴等武将的奋勇作战,人数四倍于前者的吉川军竟然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第二天,一直坐镇在大森城观战的毛利辉元决心加大攻击力度————又有一万五千人在益田元祥等毛利大将的带领下加入了战斗。
明智军一方也不甘示弱,明智左马介领着七千人支援雪之下寺。
说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为什么双方都对这座小小的寺庙这么执着呢?
吉川元春和毛利辉元在想什么?攻打明智军大本营明明还有别的路可走啊?
采取迂回的战术,绕过难以拿下的雪之下寺,直接攻打明智军的大本营————岩井村,不是有更好的效果吗?
明智军的动向也很反常啊,不仅在开战之前把一部分军队转移到了南方,之后还更加令人意外的执行了死板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斗方针。
雪之下寺的防御价值的确很高没错,但是,再好也只是一座防御性质的军事要塞,为了它而放弃大局是得不偿失的。
明智光忠之前的话或许可以拿来当做理由:
【主公的计策看来是已经被吉川元春给识破了,救援雪之下寺!细川兵部大人和主公的马印都在那里,一旦寺庙失守,就等于我军已经战败!】
是的,吉川元春不是傻瓜,我所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
他已经看出来了,雪之下寺实际上才是明智军的大本营,而之前的那个地方,只不过是我布置的陷阱而已。
本来想引诱吉川元春攻击那里,然后让细川和藤田回防,里外夹击敌人。。。。。。
说到底,还是我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
。。。。。。
战争的惨烈程度令人不忍直视,已经可以与之前的那场第二次月山富田城之战相提并论了。
除了血肉相搏,短兵相接之外,双方进行了十几轮的大规模铁炮对射,这在关西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
不仅如此,细川藤孝还令人把大筒抬出来,对着远处吉川军的一处阵地进行了猛烈的炮击。
惊天动地的声响把许多还没见过这种【超级兵器】的年轻士兵给吓了一大跳,有些人以为是触犯了天谴,他们甚至跪在地上向【雷神】求饶。
这一炮对吉川军的刺激很大,不少士兵开始溃逃。
不过明智军并没有高兴太久————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毛利辉元的本阵竟然也搬出了一门黑黝黝的大筒。
大筒的参战让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有增无减,腥风血雨在不断加剧中。
(主角和毛利辉元这个时候所使用的火炮,都不超过二十磅,还比不上大坂夏之阵时,德川家康所用的【国崩】)
除了城战之外,在河边,在路边,在平原上,在峡谷里,在山峰上,两军展开十多轮拼斗。
而这附近的几个村庄,也因为这场战争而受了很大的影响。
农民是最不希望打仗的,仗一旦开打起来,刀剑可是没有眼睛的,那时候,那些一向草菅人命的武士可不管你是不是敌人,只要你穿的不是自己一方的装备,一律灭口。
不过农民一旦知道战争不了避免,他们也不会傻傻的坐以待毙。
把家里面能带走的通通带走,躲到山洞里或是海边,反正是那些当兵的看不到的地方。
当这场决定关西命运走势的战争打得最紧张最激烈的时候,在距离雪之下寺不远的青野村子里,也发生了一次地裂山崩的战斗。
一边是身为领主的毛利家,一边是从东边来的敌人明智家,他们的人马把整个村子里里外外围了个风雨不透。
杀声、喊声、刀剑撞击声、铁炮枪声,声响成了一锅,从拂晓打到黄昏,从黄昏又打到天明,直打得硝烟漫地,血流成河。
不知是哪一方的人,竟然在村子里面放了一把大火。
虽然此时的气温很低,还下着雪,但是凭借着冬日里的大风,【火神】轻而易举的就扩张了自己的势力。
顿时,村子里火光冲天。
躲在远处观望的农民们看到这一幕,都伤心的流下了眼泪。
这些该死的【贼兵】不仅扰乱了他们的生活,还蛮横无理的将他们的房子给烧了。
伤心之余,对这些【武士老爷】的痛恨又增加了几分。
再说说村子那边的战斗。
持续了很久,打着打着,白天变成了黑夜。
忽然间枪炮不响了,喊杀声也停止了。
怎么了?
好象是停止了战斗。
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在山林里藏着的人们都觉着奇怪,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村子里冲天的大火,明明知道是烧自己的房子,也不敢回家抢救。
离村子近一点儿的人们,连身子也不敢站起来,一个一个的在自己挖的地洞里蹲着坐着,还有的趴着,使劲地拔着脖子,一声不响,大气不出,直瞪着眼睛看着村口。
借着火光,隐约看清楚了,村子里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街道上一个站着,活着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
也就是说,村子里面全是死人。
可以回去了吗?
他们相互看了看,既然活着的【贼兵】已经没有了,那就回去。。。。。。等等!
正在这个劲头儿上,死人堆里冷不丁的站起一个人来。
(整整一万一千字,久违的更新,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