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重新给许沁扎了针,月淋没有说什么,给许沁拉好被子,坐到了一边。
许沁明白,要从月淋口中得到答案那是难于登天,她也不想浪费脑细胞,索性闭目睡觉。
看许沁睡了过去,月淋心事重重,如果带许沁去婚礼现场,她会发病还是彻底发疯,又或者……想起来一切。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敢去赌。
云沁虽然不是她所生,这些年她早就将她视如己出,甚至把对月蓁的疼爱全部给了她。
云沁自幼体弱多病,几次都在死亡线上抢救了过来,云声非常重视她母亲,如今她母亲不在了,可以说现在的云沁是云声的命。
两年前云沁差点丢了命,云声像是疯了般,差点让所有计划都消弥,还好,云沁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只是真相对于她过于残忍,也许如女医生所言,为了保护自己,她选择忘记了那一切。
可那人临走时又说,记忆是有形的,可以是一个季节,也可以是一粒尘埃。人不会记得所有活着的细节,但那些被隐藏起来无足轻重的记忆和那些深刻的记忆一样,都有它的来意,亦有它的归途。
许沁再次进入了梦境。
梦里,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在夜里奔走,她跑了一天一夜,就算给孩子吃的,她也没有停过,她遇到了许世安,许世安带走了婴儿,交给了林振东,紧接着,林振东被出卖,带着婴儿投靠小顺,二人被追杀,小顺被活活打死,林振东拼死把婴儿带到上城,和林珅会合。之后他们在上城藏匿了一段时间,被小银花发现,林振东下落不明,许世安被抓,林珅回去救许世安,林平借着陶罐,带走了婴儿。
她看见了李梅,她在摔着东西,她看见林平,他在不停的抽烟。
她是第一次做如此清晰的梦,清晰到每一个细节,就像亲身经历。
假设她是那个婴儿,那她毫无疑问就是许沁。
许沁闭着眼,不愿意结束这梦境,也许梦不醒,这一切都只存在于假设里。
初冬的天气,寒冷如同花骨朵儿,还未彻底绽放,却似一把尖刀锋利得顷刻将人四分五裂。
所有的过去都好像是命运,每一个细节又是多少机缘与巧合拼凑。
命运究竟是什么。
它犹如神袛,让无数重复的昨日推进堆叠,将人变老,将季节消亡,逼迫着事物不断往前。
死亡只是一个逗号,活着也只是一个逗号,而这一切似铜墙铁壁,不可避开,不可逃脱。可它又是那么虚无缥缈,像光团,又像迷雾。我们身在其中,像主人,又像客人,似乎重要,又似乎关了门就能送走。
“张嫂,你帮我盯着点,我出去一趟。”见许沁睡得这么熟,月淋打算出去一趟,她问过医生了,针水里有安眠成分,短时间许沁不可能醒过来。
“好的。”张嫂点头。
月淋走后不久,许沁感觉自己头上多了一只手,手掌不大,手指较粗。是张嫂。
在记忆里,许沁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就是一个普通的保姆,并无特别的记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张嫂喃喃着,要是一辈子不回来该多好,可惜这绝无可能,只要和她有关联的人还在,她就永远不可能解脱。
牵线木偶。
只能做牵线木偶。
“我是真不想看到你和她一样的结局,可你偏偏要走她的路,明明都那么小心了……”
声音变成了哽咽。
“也许这就是命运。”
对,是命运。
人间许多事情,都是人借由时间撒谎,为了这个谎言,他们愿意付出一切,执迷不悔。
云沁的母亲云音算得她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她,自己早就被分成不知道多少块喂狗了。当时的她已经没有用了,过度的抽血让她身体机能衰竭,加上没日没夜的接客,她活在生不如死的绝望里。
死,是解脱。
可那个人,是春天。
死不可怕,活着才是可怕。
一开始她觉得荒唐,她未有切肤之痛,又怎么会懂她所遭受的一切。
后来,她懂了。
那个人啊,犹如世间变换般伟大。原来红尘男女之爱是那么的可怖。爱一个人可以将她送给一群人把玩观赏,然后笑着生生剜下对方的腿肉,一块一块……吞食。爱一个人也可以撕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一次又一次按在装有各种腐烂人体组织的福尔马林里,一遍遍让她窒息得快要死去……烫伤,烧伤,扎针……她不敢再想。可那人说,要活下去的,活下去就有希望。
她视线落在许沁的小腹上,不愧是母女,作出的选择都一样,都可以为了新生生生剖开血肉。
他们总说她像谁像谁,只有她知道,她最像她的母亲。
“醒了。”张嫂摸了摸许沁的额头,声音平静。
许沁知道瞒不住,顺其自然的睁开眼。“嗯。”
“喝水吗?”张嫂笑问。
“你知道我是谁。”
是肯定句。
张嫂一愣,点头又摇头。
“云小姐,我去给您倒杯水。”
许沁的手倏然握紧,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来。”张嫂倒了一杯水递给许沁,许沁控制着颤抖的手接过,一饮而尽。张嫂拿走了她手里的空杯子,“这样喝水对身体可不太好,水要一口一口喝。”
“我想出去走走。”许沁开了口,她知道月淋不会答应,但是眼前人,肯定会答应。
果然。
“我去找个轮椅。”
“不用了,我是脑子有病,不是残废了。”说话间许沁爬了起来,张嫂体贴的给她穿上了鞋子。
许沁无力的走在医院里,医院并不安静,来来往往的人,有人看诊有人陪护。她想起盛乔笙来,他的脸,他的冷,他的温柔,他吐着她最厌恶的烟圈……
她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又告诉她,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你脸上的疤痕早就好了,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
张嫂以为她在意自己的脸曾经呗割伤,又怕她自残,赶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有其他动作。
“的确很完美。”许沁喃喃着继续往前,到一处凉亭,她走了过去,找了个阳光好的位置,坐下。
凉亭有不少人,他们都在高谈阔论。熙熙攘攘中,她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从说自己的儿媳不孝顺,到心恶,再到张雅茹。
张雅茹是应嘉航的妈,想不到她竟然拉亲儿子下水,这群人怕是被人听见,后来越说越小声,有人说,幸好他叔叔应博轩揽住了所有罪名,才保住他,有人立马开始骂,谁知道那个公子哥有没有问题……
许沁想到张雅茹会这么干,但没有想到应博轩能扛下所有,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张雅茹这条线断了。
那么,小银花的势力应该是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两年的确发生不少事情。
“累了吧,要上去休息吗?”
许沁抬眼,看向太阳,冬天的太阳,总是缺乏热烈,阴郁得如同曼珠沙华。
许沁不说话,站了起来。
回到病房,张嫂去楼下买吃食,许沁一个人待在房中。
“吃吗?”一盘可爱的苹果兔子递了过来,说的随意。
“你干的?”许沁手搭在胸口。
医院可以人多嘴杂,这里是云城,但云城很大,她想要听的不是这些消息,如此刻意,看来有人想让她知道。
“哦,这里啊,”女医生放下果盘,认真的看了一眼许沁搭在胸口的手,“好像真是我干的。”
许沁伸手,从手边的果盘里拿了一块,“削得挺像。”
“三分手艺。”女医生也拿了一块,放在眼前端详。
“难道不应该是六个核桃。”许沁咬了一口,说完咀嚼。
许沁安静的吃着水果,水果有冰糖心,只是糖心太重,发苦。
突然,女医生放下手中的苹果兔子:“你眼睛下面的泪痣挺会长的,”她停顿一秒,“贵气。”
“我走了,明天再来。”女医生起身,张嫂像是算好时间,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女医生扫了一眼,“挺丰盛的啊。”
张嫂客气道:“留下来吃点。”
“不用了,我下飞机,回去倒时差。”女医生说完便离开了。
许沁看着她的背影思绪万千。
时如流水,物是人非。女医生的头发还是一样长短,而逝去的记忆却在回流中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