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赵易执早早地等在了太和殿外,周围早已清场,一干太监宫女都已被遣离这里。只有王振良和钱宁二人,一左一右地站在赵易执的身边。
“怎么还没来?”钱宁有些等不及了。
他知道今晚是要做什么,赵易执身上的龙气和皇气问题一旦解决,一定是要第一时间赶往北地前线的。这对他来说求之不得,一身武勇在这京城实在是无处施展。
而且,擎天等人虽然十人一起出手时,世间难有敌手,可他还是放心不下。
赵易执心中也很急切,可他到底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身上的气度早已练就了出来,面色平静,未曾发一言。
“来了来了。”
王振良盯着太庙方向眼都不眨,小太监们抬着常密刚刚出现,那灯笼映照的烛火,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赵易执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虽有神识可窥,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给这位老臣留一点隐秘。现在的他,就怕听到常密暴毙太庙的噩耗。
显然,常密还活着。
小太监们也知道陛下和总管等得着急,脚步奔得飞快。
小太监近前,正要唱官名觐见,被王振良挥袖拦住,屏退了他们。
赵易执快步走近了常密:“老司监,可是妥当了?”
“还差…一步。”常密颤声说道。
赵易执见常密这幅模样,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为了大启,不禁有些心疼起来:“老司监,他人能否代劳?若是可以,朕即刻命人前来。”
常密轻轻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老臣在野时,每日…用三香之寿…藴养此笔,方可吸纳龙气。现如今…朱笔虽已准备就绪,却还需要…三年的阳寿来做护引,陛下方可携带在身,以防龙气冲撞了陛下!”
赵易执闻言,松了一口气:“王总管,去,召个年轻的小太监过来,赏黄金百两,以借阳寿。”
常密苦笑着摇头道:“陛下且慢…老臣的弟子亦有不少…若此事…真的这般简单,还需劳烦陛下吩咐…咳咳咳…”
“寻常人的不行?”赵易执皱眉起来。
“也罢,三年阳寿也不算多,只要能离开这个京城,倒也无所谓了。朕乃天子,用朕的吧。”赵易执很快就想通了,三年阳寿换一生自由,再合算不过了。
常密又摇头:“陛下对天象命理一无所知…亦是不行。”
“老臣…观天象卜阴阳算吉凶…六十载…两世了,活够了…咳咳…且老臣通晓天文…寿数,最是合适不过了…”
“这不行!”
赵易执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了。常密如今这般模样,还要再借出三年的阳寿,只怕会是死在当场了。
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死在太庙反而死在自己的眼前,赵易执委实有些接受不了。
赵易执果决的回答让常密心头有了一丝暖意,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陛下…老臣早已算过了…自己的寿数距离今夜子时,恰好整三年!”
“今日不死…三年后也要死的啊…何苦多受罪愆呢?”
赵易执沉默了,无话可说。
的确,就常密现在的这样子,再活三年,每天都会是煎熬…
“陛下,时辰快到了!快,坐到老臣面前来!”常密望着漆黑的夜空,昏黄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满天星辰,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得见的。
“陛下,常大人一片赤诚,为国尽忠,理当成全。”王振良的眼睛泛起了泪花。
钱宁也在一旁点头道:“陛下,允了吧。”
赵易执望着常密那一副恳切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上前,也不顾地上的灰尘,直接席地坐在了地上。
“刀…哪有刀?”常密看见了钱宁腰间的铜锏,这才想起来还少了一物。
钱宁也不怠慢,飞身掠走,眨眼的功夫,就带回了一把禁卫军的腰刀,递给了常密。
常密颤颤巍巍地握住刀柄,慢慢地拔了出来:“好刀啊…老臣…幼年时,曾想当个武人。只可惜…根骨不佳…这还是老臣…第一次摸刀啊…”
赵易执望着常密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样子,只觉得心痛如绞。
“噗!”
常密打开了盒子,放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一道刀光闪过…
鲜血从常密的手腕处流出,血流如注,尽数流进了盒子里。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常密会付出牺牲,但是没想到竟是用如此直白的办法,赵易执心头再一次不忍。
不忍,没说出来。
常密望着鲜血流入了盒子里,很快就将朱笔淹没,然后又很快地被它吸收,开心地笑了。
一张老脸,如花般绽放开来。
不一会儿功夫,常密手腕上的鲜血流速渐渐减弱,从如注般流入变成了一滴一滴…
常密不时地抬头看着天空,面色惨白。
月亮一点点地移动着。
月中天。
“哈哈哈哈哈!好!时辰刚刚好啊!”
常密大笑了起来,面色红润,一改刚刚的煞白之色。
赵易执三人明白,他这是回光返照,已是必死之状了。
常密从竹床上翻身爬起,一把抓起盒子里的朱笔,对着赵易执的眉心,就要下笔写去。
赵易执纹丝不动,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候了。
朱笔近眉,却停住了。
“老臣要在陛下的眉心写一字,以做龙气的牵引,不知陛下想写个什么字呢?”常密笑问道。
“什么字都可以吗?”赵易执反问。
常密点了点头。
赵易执垂下眼眸,想起了心中的那道倩影,缓缓说道:“那便写个‘观’字吧。”
“好!观!陛下乃九五之尊,理应观世间,观天下,观苍生!”常密下笔,龙飞凤舞一蹴而就,一个血红的“观”字出现在了赵易执的眉心。
“还要观那风华绝代的心上人…”常密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将朱笔塞到了赵易执的手上,用力的按了按:“陛下,珍重…”
话刚出口,常密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身子倒了下去…
赵易执想要伸手去拉,却忽然觉得眉心滚烫发热,那个血红的“观”字,突然间就从血红色变得金光大作。
“啊!”
赵易执忍受不住,嘶吼着喊了出来。
手上的朱笔也一时泛起金光,和眉心的“观”字遥相呼应。
王振良和钱宁二人,见此情景,同时伸手拽住了对方,生怕对方按捺不住,冲上去坏了事情。
很快,金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朱笔还是那支朱笔,眉心的“观”字已消失不见了。但是赵易执能感觉到,眉心里面,有一个火热的“观”字,抹之不去。
“老司监…”
赵易执望着躺在地上,嘴角含笑的常密,话语间有些哽咽。
“陛下,现在感觉如何?”
王振良和钱宁见赵易执平静下来,两人这才走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赵易执站起身:“好生安葬老司监,以王礼。”
随后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一阵南风忽起,吹得王振良两人睁不开眼睛,赵易执却是借风而起,向北而去。
眨眼的功夫,赵易执就已经来到了城北的城墙上。
周围的禁卫军察觉到有人接近,慌忙戒备,纷纷持枪举刀围了过来。待看清赵易执身上的龙袍时,谁也不敢造次,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赵易执向城墙走去,神识为阶,抬在脚下,赵易执踩着走上了城墙。
“陛下!”
周围的禁卫军慌了神,齐声呼喊,可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赵易执感受着眉心的那个“观”字,一如当年被观尘子握住的手一般。
温热。
一步缓缓迈出。
“陛下!”
禁卫军们全都站起,扑了过来,要是皇帝在这北城城墙摔死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九族上下一个也跑不掉,全部问斩的下场。
只是他们现在情急之下考虑不到那一点,天下或许不知,京城却是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好皇帝。
赵易执稳稳地站住了,没有掉下去,神识还在。
不过现在的赵易执,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他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着体内龙气和皇气的变化。
皇气在体内缓缓流动,依旧凝练不散;龙气也在体内也顺着眉心的那个“观”字,缓缓流出,注入到手中的那支朱笔上。
朱笔之中,又有新的龙气丝丝缕缕的冒出,顺着眉心,流入体内。
正常,赵易执现在只觉得正常。
“我…出来了!”赵易执望着自己身下,一遍遍地确认自己的双脚所站位置已不在京城之内。
周围的禁卫军可见不到更感受不到龙气,他们现在只看到皇帝陛下从城墙踏出,飘在了半空之中…
甲片抖动之声响起,一众禁卫军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赵易执回头,看着这些禁卫军,朗声问道:“诸君,可愿随我往征北夷?”
这一问,给一众禁卫军都问得有些愣住了,怎么突然之间,大半夜的要去征伐北夷?还是陛下亲征?
禁卫军们虽然不知详情,可到底还是齐声应了下来。
“愿随陛下,往征北夷!”
“愿随陛下,往征北夷!”
“愿随陛下,往征北夷!”
除了北城门,其余东城、西城、南城三城城门,俱都传来了呼喊之声,城中百姓,全都被惊醒过来,走出家门查看情况。
赵易执的声音,传彻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