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府桃源县是一座刚建成不到一年的新县城。
明以前有少数原着居民,西班牙与荷兰殖民者因为人数太少,也没有占领桃源县。由于荷治及明郑时期,桃园一带均未有大规模之开发,因此桃园地区仍为原住民栖居聚集之所。
当时桃园这一大片草原荒地称为“虎茅庄”,虎茅庄即“粗劣野草丛生之地”,取其“茅草如虎伤人”之意。
但是这里却是地势平坦水系发达,只要开垦出来就是一等的良田。
而现在这里已经被称为桃园县了,而且到处生机勃勃一片繁忙景象。只是与台湾府其他县不同,这里的男人还都留着金钱鼠尾。
这里大半数居民是满人。有当初打琼州被抓获的汉军旗,也有广州被攻克之后抓住的八旗兵和家属。还有被发配来劳改的杨宗仁等人。
这些旗人都不事生产,成丁之后一家就要出一个人当差,只不过现在为了生计也都拿起了锄头镰刀,一年过去了,似乎他们也没有被饿死。
张石川当然不能让杨宗仁这种人才在这劳改一辈子,这次特意在桃源县停靠了一下,就是为了见一见他的,看一看劳改效果如何的。
杨宗仁住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新盖的小院子,三间正房四间厢房,院子里还重了些番茄和辣椒黄瓜之类的菜蔬。张石川进去的时候杨宗仁正撅着屁股给黄瓜秧除虫呢。
“杨大人,别来无恙!”张石川笑着拱拱手。
“张石川……乾王?”杨宗仁显然对于张石川的到访一点准备都没有。
养尊处优的杨宗仁干了一年的农活明显衰老了许多,额头上也有皱纹了,手也粗糙了,手上还拿着个装了几条虫子的玻璃罐子。
“杨大人受苦了。”张石川又说道。
“杨大人这个称呼可担不起了。老夫现在只是在这里劳动改造的罪臣罢了。”杨宗仁想抱拳,可手中还拿着玻璃罐子,一时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张石川接过玻璃罐子看了看里面几条肥肥的虫,一阵恶寒:“杨大人,该不会是在这边吃不到肉,你要拿这个开荤吧?”
“咳咳,乾王说笑了,老夫的日子倒还过得去,猪肉鸡肉也吃得起……”杨宗仁擦了一下冷汗:“这个虫可以拿来喂鸡,尤其是正在生蛋的母鸡,吃了虫之后那下蛋明显更大了。”
“哈,杨大人还挺会计算了,捉了虫都能变废为宝。”
“乾王说笑了,老夫这还是跟您学的呢。”
“哈?怎么又成了跟我学的了?”
“物尽其用吗。就像这甘蔗,到了乾王手中先要榨糖,甘蔗嫩芽和废渣要做饲料、甘蔗皮要造纸,就连精炼霜糖之后的活性炭川哥都可以变成饲料或者农肥,老夫这种菜捉虫喂鸡在乾王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了。”
“这边已经开起榨糖作坊了?”张石川问道。
“还没有。老夫是拜读了川哥写的那些书之后学到的。乾王殿下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进来用杯清茶?”
“如此打扰了,我还特意给杨大人带来一些朝鲜参茶和琉球清明茶。”张石川从顺溜手中接过包裹。
“老夫愧不敢当……”杨宗仁明显有些惶恐,但是在张石川的坚持下还是接了过去,连声称谢。
来到正厅,杨宗仁朝里屋喊道:“秀英,出来见过乾王殿下,给乾王倒茶。”
果然从内屋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屈膝纳福:“民妇见过乾王,乾王万福金安。”
“咳咳,咱们大乾不讲这个。”张石川忙虚扶了一把。
“罪人之身,没有人伺候,只能让拙荆给大人倒茶了。”杨宗仁一拱手。
“杨大人请坐吧。不知杨大人这一年以来过得怎么样?可有些什么收获?”
“哎,这一年过得倒是舒坦得很,虽然种田种菜劳累了些,可不用管那些官场里乌七八糟的事儿,倒是省心。
每天吃得饱睡得着的,这身子骨也硬朗了,连多年的老胃病都好了不少!
另外,老夫按照蔡温先生的笔记种植了一些作物,发现笔记中有些地方还不够详实,比如这作物不能单纯的以月份计算,还要考虑南北温差。
哼,他们这种岛国小民啊,不懂得幅员辽阔是一种什么概念,眼界太狭隘了些……”
说起农事来,杨宗仁越说越精神,看得张石川心里一阵嘀咕:这老头不会是真的想退休不愿意当官了吧……
“杨大人,其他旗人过得也还好?”
“托您的福,刚到这边的时候没地方住,旗人又不会种地,倒是吃了些苦头,多亏了建设部和农业部的人帮着盖房子开垦土地。
一年过去了,大伙儿的日子倒也过得去,现在地也种得,猪也养得,也开了几个作坊起来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刘永清刘大人。更要感谢乾王没有杀我们这些旗人,还给了我们一条生路。”
“杨大人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旗人吗?”
“这……乾王殿下,时近中午,若不嫌弃,不妨在老夫家中吃顿午饭?粗茶淡饭,但是都是老夫亲手种的……”杨宗仁顾左而言他。
“哈哈,那就叨扰了!”张石川也没有揭破。
饭菜很简单,一个番茄炒蛋,一份酸笋,还有一碟拌黄瓜一盆米饭,张石川却吃得格外香甜。
“杨大人,那您觉得乾国的官吏制度还有哪些需要完善的?”放下碗筷,张石川又问道。
“老夫对大乾的官吏制度不是很熟悉,不敢妄言,只是觉得乾国的这些制度和大清大不同,老夫也不知作何评价。”杨宗仁笑着摆了摆手。
“杨大人为官多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就是想听一听您心里头的想法。”
“那老夫就斗胆说两句:
其一,乾国的官员不论品级都是不许坐轿,没有仪仗,这虽然能节省下一笔开销,但是却难免有失官威;
其二吗,官吏太多了些个,尤其是那些办事的书吏、民吏,虽说这些人的薪俸都由国库支领,可最终还是要落在百姓头上,这也是不小的一笔开销啊,于民无益……”
杨宗仁一开头就有点停不住,显然是在心里积攒了很久了。张石川并没有当场反驳他,只是边听边点头认真记着。
“还有一件事,老夫觉得乾王做得不妥。”说完了吏治,杨宗仁喝了口茶又说道。
“洗耳恭听。”
“乾王三年免税政策确实是为民着想的一大善政,可是老夫觉得倒是有些欠妥了。乾王若是想拉拢人心,这一张口就免除三年的税赋和三年宣布三次免除税赋,哪个效果更好呢?”
张石川一口水呛住了:“咳咳,杨大人高见!佩服佩服。确实姜是老的辣啊……
现在我来解释一下杨大人方才的那些看法:
首先,官员不用仪仗不坐轿,是因为我觉得官不需要立威,不需要百姓们怕当官的,而是需要得到百姓们的尊重,如何尊重呢?
不是靠做轿子、穿官服带仪仗,而是要为百姓们做实事、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你一心为民了,百姓们自然念着你的好,自然就尊重你了……”
听了张石川长篇大论的解释,杨宗仁久久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乾王的意思是,以后要将大乾建成一个官员士绅和百姓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帝国?”
“以后会是的,现在吗,只能先做到一部分,至于那些倭奴、朝鲜奴隶和其他国家的奴隶还是要保存。”
“那……旗人呢?”
“旗人?呵呵,杨大人,你觉得现在台湾岛上这些旗人和汉人还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不是也能放下架子来自己耕种养活自己?
他们也说汉话,旗人以为自己奴役了汉人,却不知的这百年来自己其实已经渐渐地被汉人同化了。”
“被同化了……”杨宗仁又沉默了。
“是啊,放心吧,只要旗人能归顺我大乾,我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时候不早了,杨大人,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张石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走?去哪儿?”
“当然是先跟我回琼州了,难道还能让杨大人一辈子都窝在这里种黄瓜捉虫喂鸡?”
“老夫……老夫就想喂鸡种菜!”
“老杨,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把你养的母鸡都杀了吃肉你信不信!”
“你!你!”杨宗仁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乾王殿下,老夫已经是六十岁的老头了,又不懂你那套新政,您何苦要屡次三番的让我做大乾的官呢。”
“因为你是个好官,不能就这么埋没在这里。因为杨大人身为巡抚还要亲自下县体察民情,因为您教给了我许多……
杨大人,咱就别端着了,还等我给您磕一个是怎么着?我都给您安排好了,先去琼山县学习学习,然后去广州当知府,熟悉熟悉再接着干广东巡抚吧,然后是两广总督……
哦,对了,杨大人,您是担心在大乾为官会殃及你在柳州府任同知的儿子安危吧?放心吧,整个广西都已经归顺大乾了,你的儿子现在应该已经升任知府了……”
听了这话,杨宗仁长出一口气,跪倒在地磕头说道:“罪臣杨宗仁参见乾王,乾王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