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川的心里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朝廷、或者说是康熙已经认定了他是叛逆,现在又抓了杨琳和卞之纶两个大员,杀了那么多的护卫,这已经和造反无异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束手待毙是不可能的,莺儿走了,他还有思户金她们,还有儿女,还有这么多跟着自己的兄弟。
反抗?像水泊梁山一样占山为王,先打得朝廷灰头土脸,然后等待诏安?别说,他还真觉得自己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意思。可想想水浒一百零八将有几人能善终?
而且康熙不是宋徽宗赵佶,康熙从小到大打了多少仗,哪儿能允许张石川占了琼州府造反?
台湾也是悬于海外被郑氏占据,到最后不也被收复了?可这个过程又要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
跑?跑到琉球去也不失为一条路,但是到了琉球就安全了吗?会不会因此把祸水引向琉球?
而且,这些走不掉的人怎么办?自己跑了,琼州府上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会不会成了康熙的出气筒?一走了之实在是太自私了。
真的像这些支持自己的人所说,举起大旗自立为王造反了?那又能如何?就占据琼州府把海南分裂出去?这不成了分裂祖国了吗?后世会被万人唾骂的。
反攻满清?虽然张石川这几年走了这么多的地方,见到了所谓的康熙盛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盛世,但是现在毕竟是整个清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这点是无法否认的。
自己这几百几千人,真的能和几十万大军一战?到时候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
西方列强们都埋头忙着扩张和掠夺,自己要把中国带入一个混乱的内战局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英国人、西班牙人会不会趁虚而入?到时候自己又是千古罪人!
此刻头疼的不只是张石川,还有琼州总兵李顺。
作为琼州五营总兵,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张石川杀兵抓官已经和造反无疑,自己这个总兵应该第一时间带兵平叛,可他似乎没有这个勇气。
张石川在琼州府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张石川在百姓们中的声望正是如日中天。从前几天那些自发集会聚拢在琼山县的民众,到今天两千多个从山里走出来的黎蛮。
李顺甚至相信,只要张石川振臂一呼,他的绿营中都会有不少人倒戈相向,和张石川一起攻进他的总兵府!
前不久的黎乱死伤的士卒还是张石川抚恤的,开办作坊,安排烈属做工,张石川给了这些为朝廷死掉的人的家属一条生路!
听闻张石川已经放出话来了,愿意跟着他干的,都替他的亡妻戴孝。于是从琼州府衙开始,白色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一下午之间几乎所有人家门口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或者白布。
街上的人们的胳膊上也都系着一根白布条,甚至刚刚得到消息,右营的大门口也挂出了两盏白色的大灯笼……
打,自己这边不得民心,而且军心涣散,更别说张石川手中那犀利的火器了。
不打,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日后朝廷降罪下来日子也难过。
让最亲信的兵守住总兵府各处之后,李顺病了,躲在内宅里谁都不见。
他不知道右营在方杰的带领下已经投靠了张石川,整个海口港已经被张石川实际控制了。也不知道左营和中营的人在暗中勾结,这些他统统不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病得起不来床的老人。
张石川首先找到的是四阿哥举荐给他的师爷夏道柟。
在任一年多张石川自己并没有怎么去管理政务,一直在各处奔走,政事主要是由同知刘永清和夏道柟在处理。
“夏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你也都知道了。我也是被逼无奈,而且我并不想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您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安排船只送你去雷州。”张石川掏出两只雪茄,递给了夏道柟一根,然后划着一根火柴给两人都点着了火。
夏道柟猛吸了一口雪茄,许久才吐出一口烟来,缓缓说道:“老夫自幼苦读诗书,十六岁中秀才,二十出头中举,无奈因南山集案被掠去功名,终生不得为官,空有一身抱负却无法施展,混迹京师十余载,好容易混到了太子门下,没想到太子又被废了,又被雍亲王收入门中,几年下来不得用,又被推荐给了川哥。本想着川哥年纪虽小也是个能人,定能跟着你一展才学,没想到这才短短一年半,川哥又成了反贼,哈哈哈哈……”
“咳咳,这个反贼还不敢当,也是被逼无奈走到这步的。夏先生若是想抽身而退我定不会怪你。”
“抽身?抽身到哪里去?我这把年纪,也算看明白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读了一辈子的诗经子集,到头来又有何用?纵有满腹经纶对于百姓来说竟然不如川哥的一把玉米种子来得实在!老夫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索性哪儿也不退了。若是川哥不嫌弃我这么一把年纪,老夫决定拼了这把老骨头和川哥一起搏一搏!”
“搏一搏?可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反了?这要有多少人白白送掉性命……”
“事已至此,川哥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选吗?”夏道柟反问道。
“呃,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张石川问道。
“先安抚民心,尽快把作坊和庄子恢复起来,特别是百川银行。现在银行在士绅和百姓心中都有不小的分量,将银行尽快恢复起来定能稳定民心!川哥,你应该冷静下来,平日的你不会这般没有主意……”
张石川点了点头。
自己确实有点当局者迷了,都忘记了先要稳住琼州府各个阶层。
于是张石川将同知、通判以及府衙各房房书、还有琼山县县令刘源等人召集到了一处。
面对一个个忐忑不安的人,张石川直接放出话来:此事并非他所愿,如果众人不愿意趟这摊浑水,可以暂且退避,他会安排人送他们离开琼州府,绝对不会为难。
这些人离开后所空缺出来的职位他会安排人暂代,因为现在首要的是先要将琼山县安定下来,并且让整个琼州府知道事情的真相。
选择权给了他们自己,这些人更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要站队了,是和张石川一起,还是逃离琼州?
“你们不用急着下定论,可以先回去想一想。不过诸位当一天的官就应该做一天的事,接下来我会有告示出来,到时候还望诸位多多配合,将真相告白于天下,让百姓知道事情的始末!
而且,不管诸位最后如何决定,我希望你们暂时不要幻想着与我为敌。虽然我现在手下兵不多,但是诸位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吧?
五营中右营已经投靠我了,左营和中营也在摇摆,至于崖营和万营,我相信即便你们能调动,也不一定打得过我。”
给这群官吏们开完了会,接下来就是内部会议了。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恢复生产、招募乡勇训练新兵,招降左营和中营、加强海口港、洋浦港布防,以及通知琉球和济州牧。
“川哥,安民告示怎么写?”夏道柟问道。
“实事求是的写,用白话,让百姓知道事实真相,让他们自己选择。”张石川想都没想就说道。
“对,让百姓都知道那混账皇帝是怎么逼着川哥造反的!”大牛说道。
“咳咳,我所说的实事求是,是指把真相客观的说出来。平心而论,我确实是和白莲教合作过,也确实造了火器……”
“川哥,这样只怕不妥吧。其实大概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你并非有谋逆之心,至于勾结白莲教、造火器和战舰也都有你的苦衷,本来就无法说清楚算不算谋反。
可你若是像普天下承认了你做了那些事是违反了朝廷法度,只怕会被朝廷和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再加以利用,恐生出许多麻烦来啊……”夏道柟说道。
“夏先生的意思是……”
“这元化一式本来就是赵元化先生所造的,本来赵先生想献给朝廷以强兵,可朝中奸臣当道,不但想要抢夺赵先生的图样,更是给赵先生安了个谋逆的罪名,将至打入顺天府大牢,川哥无奈之下……”
夏道柟开始不疾不徐的编起了故事,反正就是张石川等人一心为国,却屡屡造人陷害、造了火器给朝廷结果差点被杀头,造出牛痘抵御天花却被勒令销毁,并且被发配到了琼州府……
总的来说,道理都在张石川这一边,他完完全全是个受害者。
听完了夏道柟的故事张石川挠了挠脑袋:“这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扯啥?这不就是实情吗!要不川哥为什么会在琼州府来?还不就是因为牛痘?”
“对,川哥,你确实把火枪给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朝廷不重视啊!”
“没错,夏先生说的就是实情!”
“……”
到最后张石川也懵了,这就是三人成虎?甚至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了。我娶个外国媳妇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成勾结外藩了?我造军舰可以不就是为了不让西洋人欺负咱们?
“行,那就依夏先生所说,就这么写吧,不过尽量要用白话,让老百姓们都看懂。”
“老夫知道了。”夏道柟微微点头。
“另外,我觉得也可以让板桥先生将这些都画成画本、写成弹词供艺人传唱,老夫倒是觉得这些画本和戏曲弹词比那些告示更容易被百姓们接受。”
“这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我算个啥,怎么能被人们这么传唱?”
“哎呀川哥!反正早就已经唱开了,尤其是那段智审董桓祚,谁不会唱几句?”赵大勇说道。
“我倒是觉得招抚老邢的那段更出彩!”二牛说着唱了起来:“川哥他手持丈八蛇矛枪,站在崖上一声吼:邢某人出来,今日我便……”
“行行行!打住打住!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成张飞了?”张石川想伸手给二牛一脑瓢,结果够不着。
“唱的多好!”
“好个屁,这开会呢!赶紧闭嘴!想唱回家给夏荷唱去!”史安替张石川给了二牛一巴掌。
“好了,老赵,老史,明天去跟我拜访一下李顺将军吧,顺便去看看左营和中营,要打就打,要和就和,总这么抻着也没意思。”
“是!”
开完了会,张石川又来到了吴莺儿的灵堂。似乎在这里他还能感觉得到吴莺儿就在他身边,等他回来,给他一杯温茶,然后站在他身后为他揉揉肩膀。
“哥,喝茶。”赵娥端茶过来。
“哥,累不累?我给你揉揉。”阿奴也悄悄地站在了张石川背后。
思户金先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也来到张石川的身边:“今天还要自己陪着莺儿吗?”
“我们一起陪吧。”张石川拉着思户金的手示意她坐下。
“我要写一封信给琉球。毕竟现在我和琉球的关系太密切了,我怕康熙会迁怒于琉球。还要暂时停止一切和大清的商队往来。”
“嗯……”思户金点了点头。
“我要你们三个带着天和天平和瑾瑜一起去琉球给我送信,然后就留在那里。”
虽然自己和琉球有屡不清的关系,可琉球毕竟是朱元璋那会儿就钦定的不征之国,清袭明制,不知道康熙会不会翻脸。
就算翻脸,琉球可是离着最近的福建也有一千多里呢,张石川不相信现在的大清水师可以跨洋作战,所以琉球还是比琼州府安全得多。
“哥,我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赵娥皱着眉头说道。
“小娥乖,去找咱爹,告诉他多给我造枪和炮,还有战船……”
“我不去,哥,琼州府是我的家,我就跟着你!”阿奴也说道。
“阿奴,怎么不乖了?”
“川,你是怕我们在琼州府会拖累到你吗?还是你下定决心要以命相搏了?”思户金问道。
“呃……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你们在这里不安全。我怕万一……”
“好,知道了,我们去琉球。”思户金用手轻轻堵住了张石川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金姐……”
“小娥,川哥在做大事,我们不应该打扰他,让他分心。放心吧,川不会有事的。”
“哦……”
“姐,我能不能不去……”阿奴小声问道。
“至少,让我们在莺儿妹妹下葬之后再走吧!”思户金说的话让张石川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