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第一批流民抵达唐山。秦大力就是这第一批流民中的一员。跟着他一起流亡的还有他的媳妇,一儿一女。
自己的地被旗人圈占了,别说像自己这样只有十几亩地的普通农户,就连庄子里的大户人家都敢怒不敢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地变成了别人的财产,而只是在事后拿到了一两三钱银子的补偿。
不愿意沦为旗人家佃户的他成为了流民,千万个流民中的一家。秦大力有一手盖房子的手艺,平时的日子过得倒是宽裕,也有些积蓄。可是如今没有土地了,坐吃山空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之后,家里终于揭不开锅了。
总不能眼睁睁的饿死,想凭手艺吃饭,可是整个沧州府的流民实在太多了,只要管饭,不管什么活儿都有人抢着干。
带着媳妇孩子乞讨?他一个有胳膊有腿的大老爷们实在放不下脸来,而且乞讨这一行似乎竞争更加激烈……
当听到朝廷迁失土地者往北方安置的时候,听了那些优厚的待遇,他心动了。和媳妇商量了一下,他决定去闯一闯。
“娘的!出去走走说不定还有活路,强过活活饿死在这里!”
都说故土难离,可是故土已经没有自己一片土地了,还算故土吗?于是秦大力带上哭哭啼啼的老婆孩子报了名,走上了北上的路。
这是秦大力第一次离开沧州府,以前也听说过老一辈人说起逃荒多么艰辛,啃树皮吃草根吃观音土,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可是真正上了路他才发现,原来这逃难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悲惨。
每天跟着领队的人一起往前走,百十人还配了三辆大车,有老人孩子可以轮换着坐车,每天行二十多里路。
一擦黑就会到一个临时的接应点,有稀饭玉米面窝头咸菜管饱,还有可以洗漱的水、可以睡觉的草席。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又是稀饭加窝头,另外还一人发一个白面馒头路上当午餐!
秦大力两口子捏着手中软软的白馒头纠结了半天也没舍得吃。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给孩子留着。而且万一明天没得吃呢?留一留总是好的。
可是当三天后两口子攒下六个馒头的时候,他们终于决定不省着了,不吃饿得慌,背着还沉,天天都给的,有时候甚至还有肉汤喝,为什么要省着?
领队说了,到了地方吃得肯定要比这个好!而且吃住都不要钱,天天管饱!原来,馒头是甜的。秦大力大口大口的吃掉了四个馒头,噎得直翻白眼。
十八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路上一块大牌子,写着唐山欢迎你,但是秦大力只认识一个山字。“领队,这牌牌上写的啥呢?”
“唐山欢迎你!”
“唐山?”
“对,唐山,这儿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张石川跳下马来。对于第一批流民,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一听到有人传信队伍到了他就骑着马迎了上来。
“川哥!”领队的二牛习惯性的立正敬了个军礼。
“哈哈,二牛哥,现在又不是部队,不用这一套吧?这一路走了多少天?沿途的接应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足?”
“一共走了十八天,沧州府境内的三个略小一些,只有咸菜可以吃,到了天津就好些,住的地方也宽敞一些……”二牛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路上的情形。
“行了二牛!户部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你以为是出去旅游的啊!下去洗漱洗漱吧,晚上咱们吃烧烤,给你接风!”
“是!”二牛又敬了个礼,嘿嘿笑着跑了。
这小孩是个官?看着那领队都这么尊重他。可是年纪太小了啊,又没穿官服,也没有官老爷的架子。那是个小员外?正在流民们交头接耳的猜测的时候张石川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乡亲们,大家好,一路走过来都辛苦了!这里叫唐山,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你们以后就是唐山人,是我的人了……咳咳……我叫张石川,你们可以叫我川哥。以后我会对你们的生计负全责!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找我!看大家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所以今天休息一晚上,明天开始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者,全部上工!”
一听上工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安静!安静!”赵大勇扯着大嗓门喊道:“以后川哥说话不准交头接耳!”
这一嗓子还真管用,瞬间吵杂的人群就静了下来。
“一会儿挨个登记,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不管是木工、铁匠、泥瓦匠还是厨子,只要有技术都要说出来!没有一技之长的从事平整土地、开山伐木挖图烧窑等工作,每个月银钱一两到一两五钱不等;有力气足愿意下井挖煤的,月钱二两起。其他有技术的,月钱也是二两起,按技术水平高低定……”
“给钱啊!”
“这么多?二两!我要下井!”
顿时人群又骚动起来。
“安静!”赵大勇又喊道。
“不能都去挖煤!我们现在当务之急的是盖房子!要在入冬以前把大家要住的房子盖好!我们需要砖瓦,需要木料,需要瓦匠,需要人开山!你们也不想到了冬天挨冻吧?大家好好干活,一起努力建设新家园,等地平整了之后,大家都有地可种,有工可做!有肉可吃,孩子都可以上学,生病了都可以就医……”
画了半天的大饼,张石川口干舌燥的说道:“走吧,你们跟我走,先登记一下,然后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明天开始干活!”
来到一片空场上,根据指示排成五队,秦大力拍在最前面,走到了一张桌子前。
“姓名?”一个嗲嗲的声音问道。
秦大力一愣,这女子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再一看,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虽然有轻纱蒙着脸,也依稀能看到姣好的面容。
“喂喂!问你呢?姓名!老子的女人的豆腐也敢吃!”一旁的张石川不乐意了。
这是这个川哥的女人?难怪这么漂亮……秦大力不敢再看了,低下头说道:“俺叫秦大力。”
吴莺儿纤纤玉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又问道:“年龄?”
“二十七岁。”
“有何特长?”
“我懂盖房!”秦大力憋了半天了,刚才张石川说泥瓦匠工钱二两起的时候他就想说自己会盖房,如今听到问忙说了起来:“我砌墙快得很,又平整又……”
“哎呀运气真好,第一个就碰到个会盖房的!”张石川兴奋的搓了搓手。
“家里几口人?都叫什么?都叫过来吧。”吴莺儿又说道。
“好好。四口人,这是我婆娘吕氏,这是我儿子秦东子女儿秦小花……”
登记完毕秦大力一家,有人带着他们拿着东西去了分配的简易房。房子是用木板和铁钉订起来的,由于造的仓促,木板并不平整,很多缝隙大得能伸进去拳头,但是好歹头上有一片屋顶,有了四面墙,总会让人有些安全感。
当了几个月的流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空间,秦大力正在仔细打量着这个新家,那个带他来的人说道:“你是瓦匠是吧?走吧,先带你去工地看看。”
“啊?不是说明天开始上工吗?”
“你不想早点住新房?快点来吧!”
“住新房?”
“二喜哥!给你送人来了!喏,去找他,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头了。”说着那人一转身走了。
“叫啥啊?”葛二喜问道。
“叫秦大力。”
“会瓦工?喏,来干活吧。”葛二喜递给秦大力一把瓦刀,站直了身子擦了擦汗。
“好嘞。”秦大力拿起一块砖头,抹上了泥,熟练的砌砖,砸平。
“嗯,不错,是把好手。”葛二喜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呢,叫葛二喜,以后就是你们的头头了。你可以叫我二喜哥。”
“好,二喜哥,这是啥泥?咋是黑的呢?”
“这个呀,是水泥,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们盖房都用这个。”
“沧州来的啊?家里几口人?都过来了?”葛二喜看着他们在和水泥喊道:“少放点沙子!这是给咱自己盖房呢!你们弄那么多沙子糊弄鬼呢?”
“二喜哥,你是唐山人啊?”
“我?我不是,我是过来帮着安置你们的,不过川哥说了,以后我就是唐山人了。以后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了。哈哈。”
“那你祖籍是哪里?咋就来这了呢?”
“这话说来话长了。我祖籍保定府的,当初家里遭了灾揭不开锅了,只能携家带口的往京师逃荒……”
葛二喜一边说,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下。不过说起逃难那段日子并没有什么感伤。“你们这哪儿叫逃难啊!那会儿我带着老娘和媳妇儿女,一路上别说树皮草根了,连个树叶都没得吃啊,只能吃土!你们这有川哥一路安排,享福咯!”
“就是那个张石川?那会儿他才多大?能干这种事?”秦大力有些难以置信。
“你这叫什么话?张石川也是你叫的?怎么也该叫声张大善人!川哥别看年纪小,人可好了,又有主意,他可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日后你就知道了。走了走了,下工吃饭了!”听到秦大力口气中对他的恩人缺乏尊重,葛二喜有些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