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赵申乔打量着坐在下手的张石川,穿着一身便服,皮肤有些黝黑,坐得倒是端正。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手下,再想想他的履历,顺天府人士,生于康熙三十七年,父母双亡、无功名、五十二年捐户部员外郎,今年升郎中……
赵申乔的头有些发大,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无父无母无功名的十五岁孤儿突然就成了个五品官,难道真如外面所传,他是四阿哥的私生子?可这不是四阿哥的办事风格啊。
如今又要把沧州两万多的流民交给他这么一个小毛孩子安置,会不会太儿戏了?那可是两万多的人命啊。清廉爱民的赵申乔不免有些犹豫。
可是看着张石川递上来的折子,不管是索要物资、农具耕牛还是沿途设置流民接送点,都事无巨细考虑周详,一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这小子只怕真的大有来头,借着安抚流民开垦荒地之机给他镀镀金,果然那私生子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啊!
其实那折子还真是张石川憋了三天三夜才憋出来的,毕竟当时安置保定流民的时候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多少也算有了点经验,只是这次人口比上次多了十几倍而已,不过有户部罩着,应该也问题不大。
种了两季玉米之后顺天府各地常平仓爆满,康熙都舍得拿出二十多万石的粮食卖给琉球了,自然对因为满人圈地造成的流民不会吝惜那点玉米了,只需要一批一批的把流民迁徙过来,保证路途上不会出现意外,再在目的地做好准备接洽就可以了。
张石川也在看着上面坐着的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只是听说赵申乔是个清官,应该不会在物资上卡自己吧?
张石川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他要的东西都写得偏多,有点坐地起价的意思,也给这老头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流民每百余人分做一组,每日由沧州发一组北行……途中每隔三十里设收容所一座,沿途共设十二座,提供玉米粥玉米饼以及简单的草棚供流民休息过夜……考虑得到也周祥。”
赵申乔又拿起折子看了看:“不过你这要耕牛千头,是不是太多了一些……整个顺天府只怕一时也抽调不出这许多耕牛来,先给你二百头吧,老夫再想办法给你弄二百头驴骡。还有这五百辆大车……”
“呃……赵大人,这五百两大车可不能少,实在不行你先借给我用用,等度过了这段时间我可以还回来,毕竟救助这么多流民需要大量的物资运输,没有车可不行!”
张石川一嘬牙花子,他本以为赵申乔懒腰砍一半也有五百头牛,也不少了,没想到一下子砍了一半的一半,只给二百头……不过既然有驴和骡子,也忍了。
赵申乔又对很多细节都仔细问了张石川,见张石川对答如流毫不含糊也不由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原来肚子里多少也有点东西,不是个无能的人。
聊了一下午,张石川屁股都做疼了赵申乔还在那问这问那。张石川也有点佩服这老头的定力了。
第二天,张石川终于拿到了盖着户部大印的札文,可以开始自己的圈地运动了。
傍晚,八里庄传统的聚餐又在院子里开始了。
开始之前,张石川站在桌子上敲响了铜盆:“相亲们,还记得不记得两年前的你们因为灾荒背井离乡几百里地来到了八里庄,现在,在不远的沧州府有一群失去了土地的父老在等着我们去帮扶,就像帮扶两年前背井离乡的你们一样……”
让张石川也没想到的是,居然所有人都吵吵着要跟着张石川去丰润县开荒安置流民,这让他有点感动,毕竟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从心开始,八里庄的这些人要放弃自己现在安定舒服的生活。
当然,他开出的条件也是优厚的:愿意跟着去丰润县的,凡是在八里庄置办了房产的,庄子双倍价格回收。到了那边每人二十亩田地、分配住宅……
当然不可能把人全带走,毕竟八里庄还有那么多作坊。让大牛负责把想去的人实际情况总结一下,那些家里孩子年纪还小或者有老人不方便远行的留守,剩下四百多人,张石川准备卷铺盖都带走了。
“王叔,八里庄还是留给你们看管了,人手有了空缺,你们再在周边慢慢招募把。”张石川别有深意的看着王奎山说道。
“好,小川,你放心吧……”
“张石川,你这是在烧钱啊!带这么多人去,一人二十亩地,再加上分房……”薛清雅说道。
“川哥做事哪儿用得着你插嘴?”赵娥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娥小姐说得对!”小林子撇了薛清雅一眼,鼻子里长长的哼了一声。
其他人也都很不客气的瞪着薛清雅,毕竟在他们这些元老眼中,这个女子只不过是个会算账的新来的脑子又有点不好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知道川哥为什么这么看重她,但是他们坚信,只要是张石川的决定就肯定不会错。
“好了好了,小林子,帮我记着:大牛,你按照刚才说的,把八里庄要跟过去的人造册,该补贴的及时补贴,烧砖作坊、泥瓦匠、水泥作坊、烧炭作坊和玻璃作坊的熟练工匠第一批出发,到了那边先把房子盖起来。
沈文知先把朝廷答应卖给琉球的二十几万石的玉米和米面等物装船运到琉球去,再把那边近期产的蔗糖、白糖和酒都运到济州牧,全部出手换成牛羊马等牲畜直接拉到丰润县城以南五十里、滦州以西一百里的地方。
二牛,你收拾一下,过两天就动身去沧州,和户部的人一起把沿途接应流民的救助点敲定,此事关系重大,可千万别出漏子。还有,小林子,青霉素要多准备,做好之后密封起来,所有人,只要和此次接济流民有关的款项都找招娣支取……”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
“好了,散会,往下去准备把,赵哥,史哥,乌恩其,明天跟我一起去踩点!”
众人答应一声都散了,看着薛清雅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张石川把她留了下来。
“想不到你的号召力还真的挺大的吗,果然是一呼百应啊。不过你这开会都是什么玩意啊?一点章程都没有,完全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能听懂就行呗!这么长时间了,大家早就习惯了,效果不是一直挺好的,干嘛非得那么上纲上线?”张石川有些不屑的说道。
“喂,张石川,你这真的是在往外撒钱啊,就算过去五百人,一人二十亩地,那可是一万亩……”
“一万亩地在京郊也不过才八九万两银子啊……”
“八九万两银子不是银子吗!再说还要分房!”
“呵呵,招娣儿,当好你的会计就可以了,不出点本钱,谁会愿意跟你死心塌地啊?”
“我不叫招娣!我叫薛清雅!”
“我觉得招娣挺好听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明年翻一番!你看着就好了。”
四日后,张石川一行人来到了丰润县城。丰润县令罗景泐得了消息亲自来迎,听说是户部派下来的郎中,虽然眼见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罗景泐倒也不敢怠慢,将众人请到二进客厅内主位上坐了。
“罗大人,本官此次而来是要在丰润县划出一块地来安置沧州府的流民,还请大人多行方便。”张石川说着从怀内拿出札文。
罗景泐恭敬的接过来仔细看了:“为札饬事,兹有户部郎中张讳石川往丰润滦州等处勘察地势,以为安置流民之用,各地州府县例行方便,切切特札,凛遵勿违。”后面鲜红的户部大印。
看完后罗景泐又双手将札文还给张石川,心里却是一凉,这户部派下来的郎中顶着安排流民之事,少不得在各个地方摊派一番,自己所辖丰润县虽然也是个县城,可是实在是个实打实的穷县,不但人口不多,工商业更是几乎没有,要是这位小郎中狮子大张口,自己可拿什么东西出来给人家啊?
“张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备下了一席酒水,还请大人先用膳如何?”
“好,多谢罗大人了。”张石川跑了一天的路也确实饿了。
不一会儿酒宴摆上了,张石川看了不由得一皱眉这也忒寒酸点了,不光是席面,连整个县衙都是破破烂烂的。
虽然说官不修衙,也不至于这么实在吧?再加上沿途的所见所闻这三百年前的丰润县可真是一个穷啊。
“不知张大人需要下官如何配合?”席间罗景泐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要地!还有,能不能把丰润县的车马调集一批过来给我用,还要劳工,多多益善……”张石川张嘴就来。
“呃……”罗景泐心里又是一突突,心想这小孩儿倒是会要,知道丰润没别的东西,要的都是他有的。“不知大人需要多少地亩,多少徭役?”
“地吗,多多益善,先来给两千倾吧……”张石川一句话差点让罗景泐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张……张大人明鉴,丰润县原折上地五千三百十七顷七十八亩,除圈投外,实在康熙四十九年民地三千八百七十五顷二百二十亩,您要划两千顷,下官实在是……”
张石川听罗景泐居然把这么长的两个数字信手拈来也有些佩服,但是明显他会错意了,以为自己跟他要农田。他也不说破,又问道:“人丁有多少?”
“原额折下下,则四万三千六百二十五丁半,除节年编审开除老疾逃亡投充外,实在康熙四十九年有四万七千七百八十五丁,征银……”
“行了行了……今日有劳罗大人了,明日我先带人四处看看,还烦请大人指派个主薄帮忙指引指引。要年轻点的啊,会骑马的!”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罗景泐的心里是苦的,这位郎中大人,已经告诉他了丰润县只有这么点地亩,他却还要问人口,不用问,这是准备征徭役银啊。
但是没办法,户部札文在那摆着呢,自己必须得“例行方便”。
从明朝行一条鞭法之后就将赋役合并为征银两,清代初年,其田赋和丁役尚是分开征收的,其丁役,时称“丁摇”,凡男子“年六十以上开除,十六岁以上添注,丁增而赋随之。有市民、乡民、富民、佃民、客民之分。”均称“民丁”。
民丁之外,尚“有军丁、屯丁、匠丁、灶丁、站丁工土丁、渔户、寄庄丁、寄粮丁”等诸种名色。这些虽则实际早已同民丁混合无异,然却仍不免增加了清初丁役的复杂性和多样化。
其征收办法更是五花八门,但是总的说来,就是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