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距离东汤村有四五里路,从山里出来,驴车渐渐就到了平路上。正月里天寒地冻,迎面吹来的风小却也冻人,刚开始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儿头过去了,含珠歪过身子摸摸程钰持着鞭子的手“很冷吧?”
“这点冷算什么。”程钰随口道,说完催她,“你快把手缩回袖子里去,你手嫩,比不上我。”
含珠有点后悔了,瞅瞅西边快要下山的日头,“回来天黑肯定更冷,早知道带件大髦出来了,给你披上。”
她总是瞎担心,程钰指着两里地外的镇子道:“镇上有客栈,我已经让陈朔定好房间了,今晚咱们在外面住一晚。”
含珠放了心,刚要说话,忽见对面小路上有个妇人朝他们挥手,边喊边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往这边跑。含珠左右看看,用胳膊肘点了点程钰,小声问他,“是不是在喊咱们啊?”
程钰扭头看,并未停车,慢悠悠问她,“多半是想搭顺风车的,要捎带他们吗?”
含珠瞧着那孩子边跑边回头催娘亲快点的兴奋样子,有点想,怕程钰一个王府子弟不愿意,反问他,“你说呢?”
程钰悄悄朝她耳朵吹了口气,“媳妇说了算,我都听媳妇的。”
媳妇这么土的词儿,说出来却格外的甜,含珠羞答答嗔他一眼,而程钰早心领神会地停了车。
“妹子也是去镇上看戏的吧?能拉我们一程不?”妇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还没到车跟前先大声问道,没等含珠回话,妇人傻了眼,紧紧盯着车上的小媳妇瞅,一脸难以置信,“妹子,妹子长得真俊,你们是哪个村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啊。”
怪了,能知道镇上有戏的村子,离得应该不远,这样的大美人,她先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妇人直白的注视便是最羞人的夸赞,含珠红了脸,小声扯谎道:“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得知镇上有戏,就去看看,嫂子快上来吧。”
那声音娇娇软软,听得妇人半边身子都酥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再看旁边的儿子,眼睛更直,幸好才八岁,不用担心人家小媳妇不满。上了车,驴车动了,妇人继续夸了起来,“妹子声音真好听,光听你说话,我们娘俩这一趟就值了。”
含珠低头,夕阳照在她身上,美得跟画似的。
妇人瞅瞅她身后连个正脸也不给的汉子,自来熟地问道:“那是你们家那口子?”
含珠忍不住笑了,看程钰一眼道:“嗯,就是他不爱说话。”
妇人点点头,对着程钰道:“没事,跟我们不用多说,不过小兄弟可得对你媳妇好点,瞧瞧你媳妇这天仙似的,你可不能亏待她。”
程钰没有接话,嘴角翘了起来。
妇人也不觉得尴尬,问含珠:“瞧妹子也就十五六岁,这两年才成的亲吧?有好消息了没?”
含珠心中一紧,怕程钰听了难受。她紧张兮兮的,妇人看在眼里,误会了,笑着劝慰道:“妹子别急,你才多大啊,就说林家二奶奶,成亲第三年才怀孕,一怀就是俩,生了俩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要不林老爷咋花钱请大家看戏呢。不过妹子别羡慕,还是一个一个生稳妥,林家二奶奶这一胎多遭罪啊,差点一尸三命,幸好遇到个厉害的产婆,把娘仨都保住了……”
妇人絮絮叨叨的,因为说的是孩子的事,含珠并不太想听,妇人话音一落,她附和两句就同那个男娃说话了。妇人看得懂眼色,后悔自己话多,到了镇上,识趣地领着孩子早早告辞。此时暮色四合,程钰先带含珠去了客栈,伙计牵走驴车后,程钰笑着问她:“饿了没?”
他没事人一样,含珠也不再想,点了点头。
京郊的县镇都比较富庶,程钰寻了个面馆,要了两碗肉丝面,吃到一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唱戏声。陈朔打听清楚了,这戏一唱就是一个时辰,因此两人也不着急,吃完了,牵着手慢慢往人多的地方走。
天色昏暗,牵手走路的不止他们一对儿,含珠发现好几对年少的夫妻后,也就放开了。
到了地方,程钰没有往人堆里挤,仗着身高扫视一圈戏台周围,瞄准了戏台斜对面一颗老槐树。含珠还记得程钰说的混话,怕他拉她躲在树干后胡闹,说什么都不肯过去。程钰哭笑不得,低声解释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天这么冷,我也没洗手,放心吧,那些都是随口说说,你不怕被人盯着看的话,站这儿也没关系。”
含珠仰头看他,程钰笑着捏了捏她鼻子,故意晃了晃手,“哪次我没提前洗手?”
含珠红了脸,乖乖随他去了。
程钰靠着墙壁而站,让她靠在他身上,双臂紧紧抱住她。
天色越来越黑,只有戏台一圈被大红灯笼照亮,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庆生拜寿的曲,含珠靠在丈夫温暖宽阔的怀里,情不自禁轻轻地哼。她这吴侬软语轻飘飘的,程钰悄悄低头,明明很嘈杂,却只听到了她的声音。
一曲结束,戏子们下台准备另一场,台前坐了半晌的街坊们站起来舒展筋骨,左右交谈。含珠听了会儿,仰头问他,“这样是不是比在侯府听戏更有意思?而且他们唱的也不错啊。”
“没你唱的好听。”程钰趁黑亲她一口,低低地求她,“回去憨憨唱给我听,我喜欢听。”
含珠这才知道自己哼出来了,脸上发烫。她不回答,程钰瞅瞅左右,全是团团黑影,便将她推到了树干上,勒住她腰堵住她唇。这边人多,树那边就有人说话,含珠紧张极了,偏偏越紧张就越没力气,很快便陷入了他的温柔里。
他想揉她,碰到她厚厚的夹袄,想伸进去,冰得她惊叫。程钰不想忍,拉着她手往回走,想要快点回客栈尽情尝她的好,不想没走几步,林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好热闹大概是人的天性,这对神仙似的夫妻也不例外,不约而同回头望。
“你们也忒不讲道理了,我要不假扮女的,你们会让我救他们娘仨?真是的,老子我辛辛苦苦救人,不要诊金,是你们非要请我吃席喝酒,现在大半夜地将我往外赶,这也就算了,还想偷偷要了小媳妇的命,还讲不讲王法?林老太太不用你躲在后头,老子知道这事是你捅出来的,就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毒.妇,不喜儿媳妇就想方设法要她命,早晚有人会治了你!今儿个老子宁可睡大街也不走了,你们休妻我不管,想把老子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人弄死,明日我就去报官!”
“葛婆……葛老头你别血口喷人,你冒充接生婆冒犯我家二奶奶,老太太为了二奶奶的名声,本想装不知道的,是你要借此讹林家的钱,张口就是五百两。老太太不给你就撒泼抖搂了出来,这是要逼死我家二奶奶啊,竟然还想反咬我们老太太一口!看在你救人的份上老爷老太太不与你追究,这是二十两接生钱,你识趣点马上拿钱走人,否则明日我们也去报官!”
听声音,一个是救了产妇的“葛婆子”,一个是林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你骂一句我骂一句,很快就让周围看热闹的众人知道了事情始末。起因是葛老头男扮女装接生,至于是林老太太想借此逼死儿媳妇,还是葛老头意欲讹财,就不是一句话能分辨清的了。
含珠一个姑娘,最关注的是那个刚刚生了双生子的林二奶奶。虽是接生,被一个外男看了身子都不妥当,现在事情传开,林二奶奶就算扛得住流言蜚语,如葛老头所说,恐怕也逃不了被夫家休妻的命运吧?
多无辜啊,生产时林二奶奶肯定一心都在孩子上,哪能料到会闹出这种事?
含珠心里不忍,但她什么都帮不了,程钰牵着她往外走,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家的方向,黯然转身。走出人群,程钰突然吹了声口哨,含珠惊讶,很快就见一道黑影快速走了过来,“二爷有何吩咐?”
是陈朔的声音。
程钰将他叫到身边,一阵耳语,含珠挨的那么近都没听到。
“是。”陈朔低声应道,随即朝林家那边走了过去。
程钰继续牵着含珠往回走。
“你让他做什么去了?”周围人少了,含珠不解地问,总觉得他让陈朔做的事会与林家有关。
程钰揽着她肩膀与她说话,“你担心那个林家二奶奶吧?我命陈朔留意些,至少保住她的命。”
有他这句话,含珠立即放下了一半的心,知道程钰是为了她才费事的,轻声跟他道谢。
回到客栈,含珠本以为程钰会借此跟她讨好处的,未料程钰只是老老实实抱着她睡觉。含珠猜到他也因为这变故没了兴致,替林二奶奶忧心了会儿,渐渐就在他温暖的怀里睡着了。
程钰毫无睡意,若不是怕她出事,他都想亲自去抓那个葛老头。
姓葛,医术高超,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他也不能错过。
而陈朔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夜深人静,眼看那葛老头真的蜷缩在林家墙角躺下了,陈朔鬼魅般靠了过去,一张帕子捂过去,那老头挣扎两下便没了动静。他老实了,陈朔熟练无比地将人扛到肩上,连夜赶回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