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钰这一伤明德帝给了他两个月的假,因此从云阳侯府回来后,他直接回了长风堂,靠在榻上看书,老老实实养伤。晌午用完饭,刚要歇晌,陈朔过来传话,说是楚渊来了。
程钰微微吃惊,楚渊来找他?
两人公私都没有牵扯,他来做什么?
两人上一次打交道,还是去年九华寺三夫人派人夜袭……
程钰突然想到了那晚他在楚渊面前喊过含珠的名字,后来含珠重阳时候登高望远,顾衡给她的那张纸条,楚渊也看见了,念头一起,程钰又想到了今日离开楚家时,看到的楚渊侍卫,风尘仆仆。
“请他去书房。”程钰沉声道。
陈朔领命而去。
半刻钟后,程钰在书房见到了楚渊。
“不知博远找我何事?”程钰伸手请楚渊落座,他也坐了下去。
楚渊看着他,开门见山:“江家姐妹是怎么回事?菡菡人在何处?你这样做到底意欲何为?”
江家一对儿孤女,能成功混进侯府,肯定有人相助,而堂妹是在周家消失的,这事与程钰周家脱不了干系。
程钰再一次后悔当初没有杀了顾衡了,可后悔也没有用,谁能料到顾衡那么快就攀上了寿安长公主?至于顾衡的底细,京城距离杭州千里之遥,顾衡又出自杭州下面一个无名小县,京城的人对他一无所知,他不提,没人想到他曾经有过一门亲事,但一旦有人刻意去查,顾衡与江家的恩怨很快便知。
“你与他说了?”程钰平静地问。
楚渊盯着他眼睛,冷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真说了,你还会坐在这里与我周旋?不过你若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会告诉二叔。”
他没先告诉楚倾,程钰却一点都没有放松。楚渊是楚倾一手栽培出来的,对楚倾忠心耿耿,楚渊知道这种秘密,他应当毫不犹豫地先去告知楚倾,不再让他的二叔被人蒙在鼓里,但楚渊没有这样做,就肯定有什么让他有所顾忌。
楚渊顾忌什么?
他并不知道表妹死了,事情揭发出来,楚倾可以去找回真正的女儿,不用再受骗,只有含珠姐妹多半会没有好下场。而楚渊并没见过凝珠几面,两人与陌生人无异,所以楚渊,顾忌的是含珠?
程钰暗暗攥紧了拳,就算楚渊是重阳时候才怀疑含珠身份的,距离现在已过了快两个月,莫非就在这期间,楚渊便对她动了心,亦或是还没怀疑的时候就别有心思了?
含珠的好,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虽然不满楚渊喜欢上了他的人,程钰也不得不庆幸,若不是如此,含珠就危险了。
“表妹在郊外,我带你去见她,你敢随我去吗?”程钰站了起来,别有深意地问。
楚渊不怕程钰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也不信程钰敢那般对他,看程钰一眼,率先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两匹快马停在了一座山脚下,马上就要冬月了,花草早已凋零,整座山一片枯黄荒芜,只有零星几片松柏林呈现出一片灰绿,却更添凄凉萧索。
楚渊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遥望楚家祖坟的方向,想问,开不了口。
四周无人,程钰攥着缰绳,望着山头低声解释:“当年我与定王回京路上遇到暗杀,碰巧藏身在江家,后来江家生变,我们二人便胁迫她们姐妹北上,为我们做掩护,最后将其安顿在天津。回到京城当天,惊闻表妹跌落梅丘,我赶过去时表妹昏迷不醒,当晚就走了。”
“你将她葬在了这里?”寒风萧瑟,楚渊的声音被风吹碎,听不出他的情绪。
程钰垂眸,看地上灰褐色的土,“是,我不忍她做个孤魂野鬼,便火化其身,趁夜潜入楚家祖坟,将她的骨灰埋在了姨母一侧,这样她到了下面,好歹有个伴。”
“为何要隐瞒?”
程钰冷笑,“他们姐弟在楚家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表妹是如何死的,你配合楚倾演了那样一场戏,肯定也明白。为了不让阿洵步姐姐的后尘,我逼迫含珠冒充表妹进府照顾他。博远,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含珠只是个可怜的孤女,她有没有心机,是否贪恋荣华富贵,你与她做了两年兄妹,心中自有判断。”
楚渊沉默。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她,脸色发白,怯怯生生的,不敢看他,也想到了无意碰触时,她着急避开的脸红模样。
楚渊心里有点乱,“难道你们打算一直这样隐瞒下去?”
“不然如何?”程钰调转马头,与他面对面,“告诉阿洵他真正的姐姐早就死了,让他从小在孤苦里长大,恨生父一辈子?告诉楚倾,他女儿因他照顾不周,让他内疚一辈子?不对,楚倾从来没有把表妹当女儿看待过,他现在对含珠好,是因为含珠温柔懂事,如果表妹没有死,表妹还是那副性子,就算她再摔破头几次,楚倾也未必会心疼这个女儿。或许你现在告诉他,他也不会自责,大概只会恨我们骗了他。楚渊,含珠是无辜的,这事你有不满,你尽管找我,是个男人,就别置一介弱女子于险地。”
楚渊忽的笑了,抬眼看他,“那你算什么男人?她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被顾衡威胁挑衅,难道不是你害的?”
程钰并不否认,坦然道:“我是对不起她,所以我要娶她,用下半辈子补偿她。”
楚渊目光一寒,“你娶她只是为了补偿?”
“我娶她是因为我喜欢她。”程钰平平静静地纠正道,“她心里也有我,因此请博远成全。”
楚渊没有马上答话,冷声道:“我若不成全,你打算如何?”
程钰笑了笑,望着京城的方向道:“那我现在就与你一道回去,带她离开。楚倾不放人,我与她一起留在侯府,直到楚倾放她走,楚倾不许我守着她,我便与他鱼死网破,我敌不过侯府一众侍卫,他也将沦为京城的一大笑柄。”
“你在威胁我。”楚渊眼里闪过杀意。
程钰朝他拱了拱手,“确实是威胁,不过也是相信博远的为人,若你是那种冷血心肠只知道愚忠罔顾亲人一家安宁的人,我不会说上面那一番话。”
他脸上带笑,楚渊看了刺眼,催马疾驰而去。
程钰原地停留片刻,这才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京城时,天色已暗,在城门分道扬镳。
楚渊熟门熟路地回了侯府,从正门进的,下马后,直接去了楚倾那边。
马上要用晚饭了,院子里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含珠牵着阿洵过来用晚饭,兄妹三个正好在院门口撞上。
“大哥。”阿洵笑着跑了过来,熟练地张开手。
楚渊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站稳了,看向对面的姑娘。
冬日天冷,含珠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狐毛斗篷,兜帽边缘的一圈雪白狐毛衬得她眉如墨画,眸似星子,红唇轻抿露出浅笑,轻声喊他大哥,目光却落在了他怀里的弟弟身上,有些无奈地劝道:“阿洵小心点,别弄脏了大哥的衣裳。”
小脚丫子乱蹬,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洵低头瞅瞅,嘿嘿笑道:“没脏!”
含珠不再理他,对楚渊寒暄道:“大哥是来找爹爹的吗?那快进去吧,要是还没用饭,我让厨房再添一副碗筷。”仔细打量楚渊一眼,瞧着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风尘仆仆。
她笑得客气,客气也温柔,娇娇小小,像是开在寒冬里的花,因为周围静谧,安心地呈现她的美,却不知突然来一阵寒风,便能要了她的命。
楚渊不想做那阵风,不想做摧花的人,也不想做打破这平静生活的人。
他朝上房看去,那里灯光柔和,他的二叔定是坐在里面,等一双儿女过去。
楚渊笑了笑,放阿洵到地上,揉揉小家伙脑袋道:“不了,不是什么急事,妹妹也不必对二叔说,明早我再找二叔说话。外面冷,你们快进去吧。”
说完转身离去。
含珠有些奇怪,天黑了楚渊还过来,应该是有急事吧?怎么就走了?
想不明白,含珠不再费心,牵着弟弟往里走。
“妹妹留步。”身后忽然传来楚渊略显迟疑的声音。
含珠好奇地回头,问重新走回来的男人,“怎么了?”
楚渊距离她十步时顿住,看着她眼睛道:“有句话想问妹妹,不知可否移步?就一句。”
他目光诚恳,含珠虽然心里犯疑,还是低头哄阿洵停在这里等她,她随楚渊往远处走了几步。
“大哥要问我什么?”男人停下来了,含珠隔了三步问他,面带疑惑。
楚渊低头看她,似是怕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般,朝她走了一步,“听二叔说,你要嫁给令表哥了?”
含珠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怔之后,红了脸,本能地低头。
还没想好默认还是否认,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看来是真的了。天冷,妹妹快进去吧。”
待含珠抬头,男人已经走出四五步了,很快就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