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上雷池倾斜而下,如灿金色的暴雨落入皇城。
准帝全力催动帝兵,这一击如天穹崩塌,倘若雷池暴雨肆无忌惮的坠入玄京,方圆万里都将化作灰烬和废土。
幸好皇城内有人抬起头,一身黑衣变成了干净无垢的纯白色。
锦绣玉带,头戴虚冠,一尊庞大的香火神灵出现在顾白水的背后。
他手腕翻转,举手投足之间……大雾铺满皇城。
整座城被雾海淹没,所有角落都飘荡着白色的雾气,弥漫着香火的气息。
雷池暴雨从天而降,砸入香火雾海之中……却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就像泥牛入海,在一刹那消散融化,海面风平浪静恍若无事发生。
“脾气可是没以前好了。”
顾白水侧了侧头,眉宇之间浮现出一粒虚幻的白色印记,印记由流动的香火构成,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解构……
长袖飘摇,香火弥漫,殿门前的那人缥缈似神明。
顾宁洲慢慢抬起头,右手中的金色砚台愈发刺眼,他一言不发,却将浑身灵力都疯狂注入手中这件帝兵。
砚台变成了一轮刺眼的太阳,从雾海中升起,然后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纯粹的光亮能穿透空间,在时间仿佛停滞的那一刻,从城门口横跨到宫殿前。
灿金色的太阳升起,刺眼的阳光穿透香火和雾气……只要等到下一刻,手持太阳的年轻将军就会突兀的出现在敌人面前,把手中帝兵嵌入他的胸膛,然后湮灭一切。
这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但结果是……没有下一刻。
“下一刻”似乎被切成了两半,顾宁洲只渡过了前一半,就被一尊突然出现的香火神灵迎面拦截在了空中。
雪花飞舞,空间扭曲。
一抹白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年轻将军的上空,举手抬袖,重重落下,砸断了顾宁洲的腰杆。
“轰!”
太阳急速坠落,年轻将军径直坠入雪地中央。
他的身体和铺满广场的石板狠狠碰撞在了一起,脸贴地面,顾宁洲眼神怅然,看见丝丝缕缕的香火从石板缝隙中飘出。
金色的太阳逐渐暗淡,帝柳雷池也陷入消沉。
耳边响起脚步声,顾宁洲慢慢起身,碎裂的颈椎被青金色的光晕拼接在一起,变得完好如初。
顾白水看见他的眼底有三枚淡绿色的长生符,相互轮转,支撑起了身体运作和修补。
“成了准帝,就会有三枚长生符吗?”
顾宁洲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自己的右手。
忽然间,
他瞳孔深处那三枚长生符大放异彩,食指撑起帝柳雷池的底部,金色砚台在指尖高速旋转,发出恐怖的雷鸣声。
雷光化作金色风暴,将雾气搅得乱七八糟,天幕上的雷池出现了帝柳的身影,树枝向四处蔓延,似乎在孕育着恐怖的旷世雷劫。
顾宁洲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便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到指尖一凉,很快,没有声音。
一抹灰蒙蒙的剑气从雾气中消散,顾白水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把老剑,慢慢的滑落着。
雷声噤止,雾气消沉……金色砚台落在地板上,连带着一根完整的食指。
“弱了些。”
顾白水抬眼说道:“境界比我在山里遇到你的时候高,但身子骨和底蕴都薄弱了很多。”
“这些年,你好像经历了不少啊。”
顾宁洲眼帘低垂,望着地面上的雷池,和自己被砍断的一根手指……他沉默许久,最终怅然平淡的轻笑了一声。
“是啊,已经好久了……”
他和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像几辈子那么漫长。
初见时是在长生禁区,那里漫山遍野都是顾白水的复制品,顾宁洲是其中最早醒来的那一个,也是所有复制品中最危险,最独特的几个之一。
他有自己的想法,主动或被动的和顾白水做过交易;
也有独特的性格,他从小师妹的手中骗走了紫极仙鼎,杀了知天水,然后又不露破绽的还了回去;
最后,顾宁洲和顾白水在山中相遇,彼此骂了几句,分道扬镳。
从那以后,顾白水就再没见过有自己名字的复制品了。
而顾宁洲,则是捡起了本我丢下的两件帝兵,走到禁区外围,遇见了一个笑眯眯的道人。
道人对他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顾宁洲了……”
从那个“今天”,到现在,
顾宁洲蓦然回望,好像已经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更奇怪的是,自己的故事马上要走到尽头,他心中却没有那么后悔……只是有些想家,想回去跟等在家里的夫人好好道个别。
“你说,我有机会赢你吗?”
顾宁洲默默抬头,眼神莫名,直视着顾白水。
顾白水的回答也很直接:“没机会。”
如果是初见时候,在那座山里,顾宁洲会是一个麻烦难缠的对手。
但到如今,两个人都踏入了准帝境,彼此之间的差距却变得天壤之别。
顾白水走的路不一样;
顾宁洲这些年,已经放弃太多了。
“我想试试。”
年轻将军抬头笑了笑,明知前路赴死,却依旧如曾经在战场上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凭什么你是你,我只是我?”
凭什么树上万千蝉茧,最终只为了你一人?
大雾弥漫,顾白水抬起了一只手臂。
当两个人影相触在一起的时候,玄京城内响彻蝉鸣。
将军府中有女子抬头,听到了最后一年寒冬的蝉声,也听见了大雪纷飞时……一只寒蝉翅膀被撕碎的声音。
寒风里长着一朵紫色的小花,随风而落。
她只是笑了笑,泪水流出,浑然不知。
……
“我是一只长生蝉。”
——生长在深山中,被困在一具红毛怪物的尸体里。
山中蝉不只我一个,有成千上万只蝉,但它们都和我一样,闭眼垂目,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墓中睡了很多年。
偶尔,帝墓会被挖开,送进来一个稚嫩的少年。
他也在墓中闭眼熟睡着,安安静静的做完一个梦……少年躺在漆黑的墓穴中,周遭堆满了死寂潮湿的红毛尸体,他浑然不知。
那种场景,仿佛少年和我们一样,都是同一种生命,或是同类。
但终究是不同的,
半夜,墓穴再次挖开,少年睁开眼,费力的爬出去,有人在外面等着他。
那一瞬间,我似乎能听见皎洁月光流进墓穴的响声。
不过刹那之后,山里的土壤填补好缺口,月光被收走,墓穴里还是以往一样的阴冷和死寂。
“好多年,我只看见了一刻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