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屋子东倒西歪被药翻的人,还有胡老板的尸首,思归心中十分焦急,总觉得我在明敌在暗,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偏偏平时看着精明干练的葛大少爷这会儿忽然迟钝起来,看看思归手里的太子手令再看看思归,俊美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就是不开口发誓。
思归急得粗声道,“葛公子,到底答不答应?!你赶紧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葛俊卿还是没抓住重点,猛抬头,“你叫我什么?!”
思过一跺脚,干脆先几步去到平阳候世子夫人的旁边,世子夫人不知是被灌醉还是被药倒,双眼紧闭,脸颊晕红,半俯在桌子上,纤细的腰身拧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发髻有些松散,几缕柔发散落下来。这形象在思归的眼里很有些无助柔弱之美,弯下腰把她小心拉起来,半扶半抱地先往外走。
葛俊卿瞪大眼睛道,“你干什么?”
思归头也不回,“你半天考虑不好,那我先把邱夫人带出去再说。”
葛俊卿这下总算找回了正常状态,急道,“别管她了,那女人有问题,过来扶我一把,咱们快走!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答应以后绝不会不利于你就是。”
思归不依不饶,“你发个誓来,日后不能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情,也不能向任何人泄漏我曾经是葛府少夫人的女子身份!”
葛俊卿大概是想明白了,要先离了眼前的险境才能再说其它,因此不再纠结他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咬牙勉力举起一只手掌道,“我葛俊卿今日在此立誓,今日得夫人莫思归相救后此情必然铭记于心,竭诚以报,日后若是做出任何有负夫人,不利于她的事情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誓词很是郑重,发誓的人也声音郎朗,口齿清晰,没有一点要蒙混的意思,但思归听在耳里就是说不出的便扭,可惜没时间斟词酌句地修改过来让他再照着说一遍了,只得扶抱着世子夫人来到葛俊卿身前,一手抱住世子夫人,一手拽着葛俊卿的胳膊使劲一拉,“快走吧。”
葛俊卿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差点摔到地上,气道,“我现在手脚酸软动不了,你一只手怎么拉得动!告诉你别管那女人了,赶紧扶我走!”
思归看看睡美人一般的世子夫人,实在是舍不得,踌躇,“这,把她留在这儿不太好吧,就算她有问题,但这么美一个美人,万一被人欺辱了怎么办?”
葛俊卿对她这举动简直是莫名其妙之极,怒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快把她放下吧!!”
思归知道自己不是大力士,不可能一手美人,一手葛俊卿,两个都带出去,无奈之下只得大局为重,放下世子夫人,全力架起葛俊卿,“走!——”
======
思归原以为太子让她从葛俊卿这里拿一件可以随身携带的小东西,谁知根本不是,葛俊卿竟然转交了两马车物事给她,和胡老板那批货凑在一起,思归几乎要押着个商队去扈崂关。
拉开车上罩着的油布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上好的器具物品。一卷卷的锦缎毛皮,精美器皿,还有数个捆扎整齐的红木箱子,根据思归的经验,估计里面放的是些珠玉瓷器。
眼看着人手不够,只得让顺平连夜去把上次雇来随她去金陵周边采买货物的那几个用熟了的伙计车夫又再找了来。
那几人一来觉得思归给钱时大方痛快,二来都觉得思归这小东家很有本事,跟着他跑买卖有赚没赔,应该不会出现生意蚀本,没钱付给他们这些伙计的情况。因此愿意跟着思归再跑趟生意,年底赚笔家用,都没耽搁功夫,顺平去一叫便来了,解了思归的燃眉之急。
思归押着一大批货物,在客栈里提心吊胆地挨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就押着数车货物上路,离开了金陵。
出城之后,万分惊讶地发现葛俊卿带了数个精壮干练的随从,骑马赶上来跟她一路走,奇道,“你也去?”心道葛俊卿既是也要去,太子又何必巴巴地特意传令来让他把东西交给自己顺带捎上,那两车贵重物品让葛俊卿带人护送不是更稳妥。
葛俊卿点头,“不错,太子要我尽快赶去扈崂关,所以才让把这两车东西留给胡老板,殿下他会另行安排人手押运。”深深看思归一眼,“没想到却是你!”
“尽快?”思归皱眉,“既然太子认为你们连马车都不能带,那就是让你们快马加鞭赶过去的意思,你跟着我做什么?”
葛俊卿道,“我不放心,这批东西十分重要,是用来犒赏扈崂关兵士将领们的赏赐,若是没能按时运到,太子这趟南巡只怕就要无功而返了!最近金陵附近不太平,太子这边的行事安排也并非万分机密,楼定功昨晚没能截住我们定然不甘心,只怕还要想其它办法阻截,我跟着你们走两日,出了这地界再说。”
思归立时想到了她上次路遇太子时太子殿下的狼狈情形,那里离金陵也不太远,只怕是有地方势力被太子的对头收买作祟。听葛俊卿的意思这批东西果然是运去扈崂关做赏赐的,犒劳应该是个婉转说法,收买还差不多,那太子的对头自然要不遗余力地阻挠。
当下便同意了葛俊卿护送一程的想法,“那多谢了,我让车队尽量加快速度,不要耽误你太多时间。”
葛俊卿眼望前方,面无表情道,“你不必谢我,我这不过是替太子效力。”
思归命车队全速行进,十多辆马车被拉得一路吱扭作响,一口气赶到午时,才让停下打尖休息,伙计车夫们升起火来烤干粮,又去附近溪水里提了清水来饮马。
葛俊卿出门在外也是世家大少爷的气派,有侍从给铺了厚羊毛毡垫在地上,水囊里倒出水来浸湿一块雪白的手巾给他擦脸,另拿来一个小巧点的水囊,这方是喝的水。这一串动作做得十分熟练,可见是葛俊卿出行时常带着的人。
葛俊卿坐下喝了几口水,他昨晚喝了酒又中了少量迷药,总觉得胃里不大舒服,凉冰冰的水入口寡淡无味,就扔回给侍从,吩咐道,“煮点热汤来。”又道,“多煮一点。”
那侍从答应一声,伶手俐脚地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铜吊子,架在同伴已经升起的火堆上,倒进清水,水里加两块肉干,几颗香料,不一会儿就煮得香气四溢,可见这个活儿也是干熟了的。
葛俊卿自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精细无比,在外被这样伺候着也没觉得自己太过讲究,反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不过他性情沉稳,只默默忍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抱怨。
转头看见思归在地上扔了张不干不净的破毡毯,也不怕硌得慌,随意一坐,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便让侍从过去把思归请过来,往旁边让让,将坐着的厚毛皮垫子让出一大块来,“你坐这儿歇歇吧。”
思归目测他这地方要比自己那里软和舒服得多,便也不客气,谢一声就坐了下来,知道有些话葛俊卿不找她问清楚了绝不能安心,于是主动开口,“我现在的身份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莫思远,从小在江州五黔乡随母亲长大,后来母亲去世,才到金陵来讨生活,你以后莫要搞错说漏。”
葛俊卿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昨晚一直在猜,难道你是太子一早就安排好特意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可是思来想去都觉得这——”
“这很不至于!”思归替他接上。葛家在金陵算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但在太子眼中只怕也不过如此,很不至于劳神费力的干这么件事情。
思归乱没形象的往身后树干上一靠,懒洋洋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原本只是在葛府待得实在气闷了,自己想法子溜出来,扮男装做点小买卖,一来攒些私房,二来散散心。不想前些日在路上遇到了太子和元辰元大人,那两人路上遇到伏击,护卫们都被冲散了,太子还受了点伤,我就顺手帮了他们一把,太子殿下慧眼识人,问我愿不愿在他手下做事,我想着机会难得就答应了。”
葛俊卿脸颊抽搐,“闷得慌……出来散心……机会难得……就答应了?!莫思归!!!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之后我耽误了多少天功夫,就是为了找你!你是我葛家的人,怎么敢私自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
思归白他一眼,“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若继续在你那后院待下去非被闷死不可,与其闷死不如离经叛道,葛府不会因为少个少夫人就不转了,也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葛俊卿低声怒道,“你是女子!”
思归从善如流,改口道,“有志者志在四方,男女都一样。”
葛俊卿斥道,“胡说!”
思归不乐意,瞪眼,“大少爷,你就用这个态度对救命恩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况且我哪里有胡说,花木兰听说过没有?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比她差阿!”
葛俊卿使劲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花木兰代父从军是尽孝道,你这算什么?女子要三从四德,守妇道人家的规矩,你这样在外抛头露面,胡作非为实属大逆不道!这,这以后要如何在世间立足,亲眷家人要怎么办——唉——”长叹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思归却十分轻松,“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娘早就死了,爹半点没把我放在心上过,所以我也不必去管他,你只日后找个机会对外称夫人病故就是,我以后自去当我的莫思远,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自然也累不着谁的名声。”
看葛俊卿还是满脸的不赞成就忽然凑近过去,盯着葛俊卿的眼睛沉声提醒道,“大少爷,君子一言九鼎,你立过重誓绝不会揭露我的身份,也不能做不利于我的事情,还请莫要忘记了才好!”
葛俊卿只觉思归一张黝黑的脸上神色冷厉,眼中锋芒如刀,咄咄逼人,一点没有女人的柔和样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靠靠,皱眉道,“你不用这样提醒我,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只是不要把世事想得太过简单,花木兰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不是那么好当的!”
思归收起了凌厉神情,微微一笑,“这就不劳大少爷费心了。”揉揉肚子站起身来,“饿死了,去吃东西。”
葛俊卿本是命人多准备了一份吃的给她,但这会儿也气得不肯吭声,随思归去和她那一伙伙计车夫们吃烤得焦硬的干粮,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深深觉得遇到的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很有些不真实感,眼神忍不住隔一会儿就要往思归身上转转。
发现她毫不娇气,跟个大男人一样,随意往块大石头上一坐,拿过干粮就啃,那粗糙干粮虽嚼着十分费力,但也大口大口吃下去,再喝一碗煮开的热水就算解决了一餐
打尖之后继续全速赶路,葛俊卿听着马车吱扭吱扭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起了顾虑,催马赶上思归,“别走这么快了,万一马车撑不住坏了,这荒郊野外的可没处去找人来修车。”
他很是乌鸦嘴,第二日早上,果然有一辆车坏了。
一队人正走着,最前面就响起了叫停的声音,“停停!小心!后面的别往前顶了!!车坏了!”
顺平气喘吁吁地从车队最前跑过来找思归。
葛俊卿并不认识这个曾在自家二门外当过差的小厮,但顺平每次见他都十分心虚,小心侧过身,背对着不远处的葛俊卿,只面对了思归,“少爷,最前头一辆车坏了!您去看看吧。”
思归低咒一声,翻身下马,快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挽袖子,因觉得自己这个东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连修马车也得自己上,下面的伙计们坐享其成,每次出事都等着她来动手,工钱却不少拿,心里有些不平衡,便还要教训顺平几句,“有你们这样的吗?车坏了就叫我来修,我是东家你们是东家?使唤起我来还挺顺溜?!这趟生意跑完了谁也不许偷懒,全都给我去学学马车怎么修!”
顺平缩脖,“您聪明嘛,一看就会,我们不是偷懒是实在干不了!况且让我们上哪儿去学呢,人家的手艺只传自家人,上门去当学徒也未必肯收,就算送拜师礼收下了没有几年也不能出师。”
说话间已经来到最前头那辆出故障的马车旁,思归利落俯身钻了下去,发现还是老问题,车毂和轮子之间进了杂物卡住了,敲敲撬撬地把杂物弄出来,再顺便看看车轴,底架,车辕子,心道按现在这个走法确实对车子损耗挺大,不过也不要紧,到前面市镇找些东西来加固一下就好了。
从马车下面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好了,走吧!”
顺平和旁边的两个伙计都十分狗腿地大赞,“还是少爷厉害!”
思归一瞪眼,“夸我也没用,等到了地方就去给我学修马车,少爷我亲自来教你们!!”
一晃眼发现葛俊卿也从后面催马赶了上来,正看西洋景一样看着她,满脸诧异,“你怎么自己钻下去?”
思归用袖子抹抹脸上的灰土,“几个笨小子都不会修,我不下去怎么办。”翻身上马,“已经好了,走吧。”
葛俊卿建议,“还是慢一点走,免得车又坏。”
思归摆摆手,“不要紧,应该还撑得住,要是慢悠悠走,你跟着我们要耽搁太多时间。”
葛俊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她一眼,便没再多说话。不过一路都和思归并排走着,脸色也比昨天和缓了不少。
思归走着无聊,忽然想起一事,“世子夫人不知能不能平安离开,我们就那样把她一个女子留在酒楼里实在太不应该!”
葛俊卿淡淡道,“下药与杀胡老板之人就是她带来的。若不是她亲自带人来,我们也不能那般轻易就着了道。”
思归一惊,“她不是赵覃的夫人吗?我看太子对赵覃很是信任。”
葛俊卿哼一声,“只怕她父亲邱大人在京城已经向楼氏投诚,我们竟是没有防到他会命女儿背叛夫婿来做这种事,当真够狠,连女儿的后半世都不顾了。”
思归隐约知道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楼贵妃,楼氏一族仗着贵妃的庇护在京城权势熏天,看来敢和太子斗的人非楼家莫属了。
这些朝堂争斗她如今还没机会去深入了解,发表不出什么高见,因此转而去同情了一把平阳候世子赵覃,“唉,想要成大事,当真不知要付出几许,这还没干什么呢,赵世子就为了太子的大业折损了一位绝色夫人,当真令人扼腕!”
思归本来一直看赵覃不顺眼,只是这次实在觉得他太过倒霉,好端端的就没了那样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所以能够摒弃旧怨,同情一下。
葛俊卿不悦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为太子的大业付出许多,难道我夫人就还在家中了!”
思归认为他那点损失和赵覃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那不算什么,改日再娶一位名门闺秀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闭着眼睛找一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赵世子不同,他那位夫人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唉,我都替他心痛。”
葛俊卿神色古怪地看看她,转开脸憋着气说道,“你放心,广延他不会为了这点事就痛心疾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