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十分羡慕葛老爷,也就是葛俊卿他爹。
葛老爷人生顺遂,富贵无忧,年轻时就倚仗祖荫领了个正五品的闲职,仗着这个官身和葛家的声望地位,他过得养尊处优,处处高人一等。还娶到了金陵城中的第一美人,风光无限,享尽艳福。
而李夫人又是个十分标准的贤妻。年轻貌美的时候就没干过独霸丈夫的事儿,待到儿女大了后更是主动给葛老爷又纳了两房温柔娇俏的小妾,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孝敬老太太并掌管府中家务这两件大事上。
李夫人精明能干,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待下人时恩威并济,很有些手腕,偌大一座葛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老太太也很看得上这样识得大体,会得管家的儿媳,对她十分满意。
葛老爷因此后顾无忧,只管应付好自己在官场上的那点应酬,然后安心享受生活就好。
那日子过得!!要思归看来真是人生至此,夫复何求阿!!!羡慕死她了!
心里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思归一大早跟着葛俊卿去给那位她羡慕无比的人磕头——今日便是葛老爷做寿的日子,家中的子侄晚辈们须得先去拜贺。
一想到要给人实打实地磕头,思归就万分的郁闷。
可惜形势比人强,她这头是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要是敢拒磕,后果将会万分之严重,绝非现在这个身家仅有二百两,身份是个小女子的思归所能承受得起的。
葛俊卿走着路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事,问道,“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我这几日事忙,倒忘了遣人来问问你。”
思归也觉得他挺忙,每天早出晚归,最近白天在府里根本看不见他人,只第二天早上能听秋嫣尽心尽责来禀报一声,告诉她大少爷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是睡在自己的秋爽轩了还是去了哪个姨娘房里。
思归对于葛俊卿晚上睡在哪里很无所谓,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只要别来自己房里讨厌就行了,当然也不会介意他忘记遣人来关心关心自己这种小问题,只答道,“已经好了,我自小肠胃弱,经常不知哪口吃得不对就会闹闹小毛病,将养两天就能好,没什么大事。”
葛俊卿讶异,“你肠胃不好吗?我怎么从来不知?”
思归没表情,“一点小毛病,不用专门嚷嚷得尽人皆知。上次不过你正巧碰上了。”
葛俊卿不知道思归正在为了一大早要专程去给人磕头的事情而胸闷气恼,听着她口气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以为是在借题发挥,怨怪自己平日里对她不够关心,暗皱一下眉头,不耐烦多搭理她,干脆也闭上了嘴。
就算再抵触,该来的总要来,叩拜,献礼,道寿词一样都不能少,在寿堂中随着葛俊卿带领家中一众小辈们热热闹闹一一向葛老爷贺过寿后,思归总算完成了任务,轻松下来。
不一时贺客们纷至沓来,府中分开两处招待,男宾在前面吃酒听戏,女眷们则都在后花园水榭旁的暖香阁里入席。
思归不受婆婆待见这时反而沾了光,李夫人和二小姐操心着络绎不绝的迎送寒暄,收礼登录,还要招呼各家夫人小姐,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匀不出来。
思归则是在李夫人身后装模作样地跟了一会儿后,就被李夫人给找了个不露脸又费功夫的差事给打发走了,“你去园子里看看,说不定有哪家的女眷在席上坐得乏了,会去园中转转。今天来的都是要紧客人,我和你二妹妹都走不开,你去招呼着些,莫要慢待了人家。”
思归正觉得水榭这边女眷太多,女人她当然喜欢,问题是一大堆女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产生——比较吵!
不是那种大声喧哗,粗鲁叫嚷的吵闹,而是一片喜鹊鸭子聚在一起的效果,唧唧呱呱,嘤嘤嗡嗡,听多了思归要头晕目眩,自己都觉得眼睛变成了蚊香圈。
李夫人给派的这个巡视园子的活儿正合意,连忙答应一声就带着几个丫头走了。
快步转过水榭后面的一片假山,那片嘤嘤嗡嗡,令人头晕的嘈杂声才终于逐渐低了下去,思归使劲晃晃头慨叹,“唉!”女人们可真厉害!
遥遥听到前面男宾那里也吵,不过那种吵法和女眷这边不同,遥遥还能听见有斗酒喝彩声,思归听了非但不晕反而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也去凑凑热闹,找个人拼上它几坛酒,痛快畅饮一次。忍不住遥遥冲着前方又叹一口长气,“唉——!”
秋嫣和秋苧虽不是思归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但也都是明白人,知道既然做了少夫人房里的大丫头,那少夫人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大家同荣共辱。太太现在虽强势,但只要少夫人别犯大错,总有熬出头能摸到管家大权的一天,所以对思归一直忠心,碰到思归被太太压制的时候也会仔细劝几句。
秋嫣这时便道,“夫人快别叹气,今天大好的日子,您从席上下来就唉声叹气被人听去了可要麻烦。”
秋苧也道,“我们知道这会儿大家都在水榭暖香阁里围着老太太凑趣,热热闹闹地听戏,单把您一个派出来您心里委屈,但退一步想想这也是太太把您当自己人才会这样。您想开点,总得有人来园子里招呼客人不是?二小姐身边围了四五位各家府上的姑娘呢,她肯定走不开。”
思归摆手,“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没有委屈,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刚才有些头晕,正想出来吹吹风。”冲两个大丫鬟一笑,“快让人去厨房多端点热乎乎的寿面送到那片芍药花圃后面的亭子里,刚才在席上吃那两口没吃饱,又饿了,咱们自己再吃一顿。”
两个丫头又气又笑,嗔道,“您还有心情惦记着吃面啊!那做什么脸色一直不太好,刚才还叹气,害我们担心半天。”
两个俏丫头冲她娇嗔,思归很受用,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对,累你们担心了,一会儿一人多分给你们一碗面吃——吃完——吃完——”突然睁大眼睛瞪着前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罗裙华服的年轻女子,身段纤侬合度,玉颜雪肤,美貌异常,头上戴的金钗凤口中衔了一颗硕大的明珠,身后带的两个丫鬟也都头脸周正,穿戴不俗。
思归看着她在日光下宛如镀上了一层柔光的无暇脸孔,一时之间连自己的舌头在哪儿都找不到了,只在心里惊叹:卧槽!我还以为葛府就是个美人窝了呢,却原来天外有天,这个又是哪家的?也太漂亮了吧!!!
年轻女子做已婚妇人的打扮,见到思归便停下来微微一笑,娇声道,“我年初才从京城回来,还不大认得清城中各府里的女眷,恕我失礼了,这位夫人是?”
秋嫣赶紧凑到思归耳畔提醒道,“对面这位是平阳候世子夫人。”
思归定定神,语调不甚稳的自报了家门。
世子夫人轻扬淡淡的娥眉,艳若桃花的脸上露出点自嘲笑意,“看我!这可真是失礼了,连主人家都不认识。”上前亲热挽了思归的手臂,“等会儿回去席上我一定自罚一杯。”又问,“妹妹也是喝了酒头晕所以来走走?”
思归刚才被吵得头晕,离开水榭暖阁后本来已经不晕了,这时忽然又有点晕乎,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挽着的一只纤纤玉手,“我,我——”鼻端闻到一阵异香怡人,脑子实在不在状态,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秋嫣站得最近,发现她忽然脸上泛红,说话结巴,以为她平常少见客人,忽然撞见了了世子夫人这般尊贵的人物有点紧张,实在看不过去,恭谨替她回话,“回世子夫人的话,我们少夫人是因想着今日园中伺候的下人不多,怕有哪位贵客一时兴起走过来赏玩,招呼不周,所以就亲自过来看看。”
世子夫人姓邱,出身名门,雍容大方,因为知道葛家与平阳候府交情匪浅所以来这里做客特意要更加平易近人几分,方才刚到时被李夫人和二小姐接住,双方好生客套寒暄了一番,只是思归正巧被老太太叫去问话,所以没见。
今日客人众多,没见到葛府那位不甚重要的少夫人她也不是很在意,不过这会儿既然当面遇上了,客气话最是要说两句的。
见思归期期艾艾的脸上泛红,也以为她是不惯见人有些羞怯,心里有点看不起这,不过面上一点不露,依然亲密地挽着思归,“妹妹娘家可是姓莫?”
思归僵着身子感觉自己被挽住的胳膊肘隐约能蹭到世子夫人柔软的腰身,机械答道,“是,姓莫。”
“妹妹今年多大了?”世子夫人问过后捂嘴一笑,“我估着自己应该比你大两岁,就不客气直接唤你妹妹了。”
思归对美人分配给她的这个称谓不满之极,头脑清醒了一点,“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大呢。”
世子夫人含笑眨眼,“我二十一,你呢?”
思归确实比她小,况且就算厚脸皮编个大过人家的生辰出来世子夫人也没可能称他哥哥,只能被唤作姐姐,在思归看来,姐姐这个称呼和妹妹同样不灵,因此避过比谁年长这个问题,直接道,“世子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叫我思归吧。”
“思归!”两人正说着,假山后的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上转过一个人来,大概有些着急,远远的看见思归就先叫了一声。
世子夫人没想到葛少夫人这么不见外,第一次见面就愿意和她以闺名相称,斟酌了一下,就准备答应下来,不想就被别人先叫了,和思归一起回头,只见一个高挑俊逸,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过来,正是葛俊卿。
葛俊卿有事急着来找思归,叫了一声后才发现自己好友平阳候世子的夫人也在,连忙远远地站定了道歉,“嫂子见谅,是我莽撞了。”
邱夫人回礼,大方笑问,“这是过来找夫人的?”
葛俊卿点头,“正是,忽然有点事情想要问问内人。”
邱夫人当即微笑抽回挽着思归的手,“我这就回去听戏了,你们请自便。”说着便领人掉头先走了,走得娉婷袅娜,似弱柳扶风。
思归眼睁睁看着原本挽着自己的玉手收了回去,美人随之飘然而去,心里怅然若失,抬眼看看葛俊卿,对他在这种关键时候跑来捣乱的行为深恶痛疾,没好气,“什么事?”
葛俊卿两步走到她面前,沉声问道,“思归,老爷寿礼中那副柳公权的真迹是你准备的?”
“不错,你不是让我挑好东西准备吗?老爷又酷爱书法,送这副字不是正合适。”思归心里还在失落不已,语气难免不佳。
葛俊卿比她语气还不佳,一把抓住她胳膊,话中含了薄怒,“那副字不是城中一个姓王的瘸子所有吗,我早就派人去问过数次,他多少钱都不肯卖,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眼神一利,说话也不再温文,警告道,“思归,老爷在外的官声十分重要,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不能一毫有损,你该不会是干了什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的事了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不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