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银丝炭在方炉中燃着,听不见丝毫声响。端坐上首的小郡主放下手中的文书,眼底的情绪涌动。“这么快就败了?”她问站在一旁的折露。
消息是方才驻守晋北的旧军送来的,虽然长安王去了,晋北军也在与金人的对抗中折损不少,却也依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过那边顾着名声,总不会赶尽杀绝的,至少现在是不会的。
“撑了三年,柳州也终究是守不住了。”折露端了蜜水递给她,小郡主一向爱甜的。
她抿了口白瓷茶盏中兑了花蜜的水,眉头轻轻拢了拢,很快又将蜜水搁在一旁。“倒也不知究竟是要干什么了。”
谁又知道呢?折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守了这么久的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人啊,究竟是在想什么。
“这才登基三年,北地十三郡就送了三郡出去,先皇要是知道了,得从皇陵中跳起来掐死他吧?”小郡主摸着脑袋上沉黑的乌木簪子,说出的话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折露忙捂了她的嘴,现在不比从前,有些话说不得。
“怕什么,圣上最是英明,不会与我这个失了双亲的外姓郡主计较的。谁让咱们陛下,是位仁君呢?”小郡主拍掉她的手,合了合掌,似乎真的是童言无忌。
小郡主与以前不一样了,但她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同,好像胆子更大了,也对战事朝政更加上心了。许是因为没了长辈庇佑吧,折露给她理了理衣襟,轻轻叹了口气,但也不去拦着不让她说这些话了。
文书被小郡主随意放在身旁,上面朱红色的字迹透着些凉意,她扫了一眼,便重重将文书合上。“明日一早,启程。”
启程,入京。
窗外的风吹进来,将那文书刷刷吹起,朱红色的字迹浮现——三月三日,柳州城破,守城知州方均、镇国将军符毕并顺义军全军覆没。
短短三十余字,描述的却是三万多人的性命。
小郡主闭了闭眼,仿佛又听到了那天有人在她耳边哭喊着,她们说晋北军败了,因为不听圣命一意孤行守城的长安王与世子也去了,王妃等不到援军,领着最后的人与金人对抗,最终坠死城楼……
“郡主!郡主不好了……王妃,王妃去了!”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着,她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是慌慌乱乱的衣裙下摆,并着悲戚的哭喊声。
传旨的太监满脸怜惜,阴柔的眼底却隐隐有着不屑。“圣上仁慈,念在长安王一心为国、战死沙场,特此不追究其违抗圣命之过,吩咐杂家请王爷王妃与世子的灵柩入京以国礼入葬……”
啧,真是仁君呢。小郡主睁开眼睛,星眸灿烂不见哀伤,她修剪的齐整圆润的指甲嘚嘚地敲在桌上,一下又一下。
“该好好向圣上与太后娘娘道谢,毕竟国礼入葬,开国以来还只是第二次呢。这可是给长安王府,给我安家的大体面。”她极认真地说着。
那文书被折露拾起,装进了一旁漆金的木匣中,而后又在匣子上按了按,听见清脆地一声响,这才好生收起来。
小郡主看她收拾行李,颇有些无聊。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窗边,顺着开了半边的窗户往外头看,这里是江南附近的驿馆,周围倒是热闹的。
江南富庶,便是在这乱世之中,也隐隐透着富贵气。她低头看着底下来往的行人,外边还有些摊贩摆了东西卖,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却做的精巧。
折露自然是看到了,也不拦着,只当她孩子心性,便与她说道,“郡主要不要出去看看?明儿才启程,今天也没事做。”出去散散心也好,至少比闷在屋中要好。
却不想小郡主丝毫没犹豫的拒绝了,她将窗户关上,又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晃着一双白嫩的小脚丫,“不,我们有事做,很重要的事。”
离这三间房的一处住所里,房门正敞开着,一身宫装的女子隔着珠帘坐在里头听着婢女说事,外头的小丫头匆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嬷嬷,郡主说明儿可以启程了。”
上头宫装的女子微微颔首,温润的眸子看向底下的婢女。“郡主可有什么交代?”那婢女笑语盈盈地问小丫头。
“郡主让奴婢多谢乐嬷嬷的粥,说晋北那边一贯是喜欢这口味的,郡主先前还担心再吃不上了呢。现在一想,倒觉得不是那么放不下了。”小丫头想了一会儿,这才俯身回答。
婢女笑着将她送了出去,手上带着的碧玉镯子转眼就到了小丫头纤细的胳膊上,她拍了拍惶惶不安的小丫头,笑容亲切:“郡主一路上京,再加上王爷王妃新逝,心情难免不好。你们可得多花点心思,莫要让郡主过度劳累。有什么事儿可得说一声,嬷嬷也盼着为郡主分忧呢!”
碧玉镯子清透水润,一看就是好东西。小丫头欢喜地点点头,忙不迭应了,“谨遵姐姐教诲,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婢女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敛了笑容转身回了内室。
“嬷嬷,可要奴婢过去一趟?”婢女掀了帘子进来,恭敬地伏了身子问。
宫装的女子正翻着一本舆图看,水葱般的手指在上头划着,闻言挥了挥手,声音依旧温润:“不必,让锦衣卫的人撤了吧。”
人都想明白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婢女低声应了,缓步退下。
待珠帘不再晃动,上首的女子从一旁拿起一副刚绣不久的针线,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一边引针一边喃喃道:“俞城,晋北,柳州……”
她将手指缓缓往下移,最终停在柳州西北面的一处,“月渊城。”北地十三郡,终究是护不住了!
沉沉地闭了眼,女子原本温润的面庞隐隐透着些严厉。她想着方才小丫头回禀的话,不由感慨,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楚妤的女儿!借着这样一句话,自己若还让锦衣卫的人守着她,那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像是叹息一般,女子倒在软垫上深吸了口气,胸口的沉闷感依旧挥之不去,她按了按眉间,轻声吩咐道:“去回了主上,潺烟郡主已稳。”
原本只她一人的房间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男子,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听见女子的话便立即点头,随后又跃上房梁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