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卿由梁知诊治的第五日里,她的眼睛依旧不见好转,甚至更加严重了,连针线都无法再拿起,只能终日坐在床榻上,由着丝晚伺候她的衣食。
这天梁知替她扎完针,破天荒地留了下来,还向丝晚讨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啧,相爷不愧是大梁第一富豪啊,这茶水,啧啧啧。”梁知吊儿郎当的声音随着他放茶盏的响声一起传入季卿卿的耳朵里。
这是梁知来了庄子后与她说的第二句话。季卿卿靠在床上,虽然隔了一扇屏风,她也依旧能闻到梁知身上若有若无的味道。是玉檀香。“梁神医,我这病,还有得救吗?”
“有,当然有,怎么没有?要是没救了,相爷也不会特意派人请我来了啊。”梁知答得没头没尾,摇头晃脑地模样看得人牙根痒痒。
季卿卿将头转朝里边,闷声吩咐丝晚,“我要休息了,送梁神医出去吧。”
“季姑娘,梁某掐指一算,今儿有位贵客降临,姑娘的病,也该药到病除了。”梁知说了一番莫名的话,便不做停留,随着丝晚回了自己的屋里。
季卿卿枕着软枕,渐渐睡了过去。隐约中,她听见有人喊她,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拼命去追,却只能看见那人的衣摆,上面是她亲手所绣的樊竹。那是父亲!
“父亲!”季卿卿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这个不孝女!”那声音仿佛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你明知道是谁害了季家,却任然不作为,季家一百三十条人命,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个不孝女!”
“叛徒,季家的叛徒!”
季卿卿蜷缩在地上,猛然将脑袋埋在双膝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整整睡了一下午,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时,才发觉那软枕已经湿做一片。
“丝晚。”她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你醒了?方才见你睡得熟,便没叫醒你。”这是个季卿卿陌生的女声。
季卿卿看不见她的模样,但她能听见女人身上衣料的摩挲声,顺滑细腻,是上好的姣月丝,皇家贡品。还有她的身上,有股香甜的味道,是她曾在肖何身上闻过的,玉檀香的味道。
“你是,宛月公主吗?”季卿卿撑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对。我是。我认识你,季小姐。”宛月公主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听说你看不见了?那是怎么认出我的?”
“公主身上的姣月丝,世上只二匹,一匹在清河王妃手里,一匹在摄政公主宛月手里。”季卿卿莞尔。
宛月公主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这个聪明的人还是肖何偷偷藏在庄子上的反贼家眷。她伸出涂满红色丹蔻的柔夷,挑起季卿卿的下巴,“肖何背着本宫金屋藏娇,但他还是小瞧了本宫。”
卿卿与她直接距离不过咫尺,那股玉檀香的味道让卿卿反胃得很。“公主屈尊至此,又是为了什么?”
宛月公主伸手从季卿卿的眼上滑过,一双凤眸眯成线状。“当然,是为了救你啊。”她说的如此轻缓,身上的玉檀香重重将季卿卿包裹住,一层一层,扼住她的喉咙。
季卿卿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肖何的模样。他抱着她喊着卿卿的样子,他蹲在她身前替她挽发的样子,他说卿卿不要怕的样子,还有,那日在清河王府门口,他从宛月公主车架上下来的样子。
“公主,我父亲他……”季卿卿平静地问着,仿佛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
宛月公主放开扼住她的手,慢慢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是我让肖何做的,曲逸也是我的人。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来见你,就证明你和你父亲都还有救。当然,你得按我的方式做。”
真是个不讲理的女人。季卿卿粲然一笑,“民女季卿卿,莫敢不从。”她摸索着,朝宛月公主拜了一拜,脑袋重重地磕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知甩着衣袖大摇大摆进来的时候,季卿卿正隔着屏风背对着他梳妆。丝晚照吩咐将她的青丝挽起,梳了个坠马髻,取了点翠的步摇替她簪上。
“我答应她了。”季卿卿头也不回。
梁知自然知道她说的谁,只是没想过季卿卿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他颇有些好奇,“我以为你会死撑呢。”
毕竟她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明明知道肖何害了季家,却仍旧抱着幻想。
“不答应又怎么办?我,已经害惨了季家,不能再害了父亲的性命。”季卿卿转过身来,粉面的桃花妆娇俏可爱,仿佛她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梁知,你是曲逸吧。”她说的肯定。
梁知和曲逸,虽然说话一点儿都不像,但季卿卿就是觉着,这个神医梁知,与天才曲逸是同一个人。
“他是我弟弟。”梁知挑眉,走到太师椅前坐下,歪斜着身子搭在上头,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季卿卿绕过八开绣牡丹的屏风,她穿了水蓝色的绣裙,走起路来仿佛踏了莲花。“他听了宛月公主的话害我失了双眼,若说你不是他,又为何要来救我?”
不管梁知说的话是真是假,季卿卿都不想追究,她只是心痛,曲逸是她十几年来,在绣艺上唯一的知己,没想到他却害得她家破人亡。
“是季小姐自己救了自己。”梁知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楠檀木盒子,递给站在一旁的丝晚,“去服侍季小姐用了。”
季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即便此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风雨欲来夜
突如其来的大雨,降在肖何出城的那一夜。宛月公主亲自送他出了京城,递给骑在马背上的他一柄长剑,“肖何,回来以后,你的要求我就都答应。”
他要代表宛月公主亲征,捉拿叛贼清啸王。
宛月公主身后是一排排兵将,肖何的目光越过兵将,定格在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他抿了抿唇,最后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