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悦,这两个字仿佛平地惊雷,炸得艾舒几乎忘了朝服的束缚,她指着洪琦,比起惊讶,双眸里更多的是恐惧。“你胡说!悦哥哥不会的……他身边的副官,是白大将军留下来的,他待他们如叔父,怎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洪琦便盯着她,脸上不屑的笑意逐渐扩大,她一步步逼近艾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大逆不道?你可知道,姜国如今的太平,是多少人的骨血堆积来的?你又可曾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大逆不道的事,在军粮短缺的姜国,几乎是每天都有的。”
她深吸了口气,语气中的恨意更加重了些,“你当然不知道。你是带了福气的天降福星,所有人都觉得,十年前白大将军的胜利,是你带来的。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当了郡主,享受着多少人八辈子也换不来的荣华富贵。即便是战乱渐起,对你来说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你的父亲,更是个口舌之辈,什么也不做,躲在后头,自有多多的富贵在前面等着。”
“洪琦,我劝你善良。”艾舒忽然的伸出手去,死死拽住洪琦的手臂,她不能忍受,洪琦在白悦之后,又来侮辱她的父亲。
“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家国政事,绝非儿戏。十年年前我父亲一己之力,说服齐国退兵境外,又促成了帝姬与齐国皇三子的姻缘,你以为,是因为姜国战场胜利的原因吗?不是,那时候白大将军战败,身死!是我父亲!是他,你们口中贪生怕死的人,是他在齐国君主面前,字字珠玑,一言一语,为姜国换来了一线生机。”艾舒的语气也近乎尖锐,她的双眼像是充血一般,平日里温婉的模样都消失殆尽。
其实哪有什么对错,不过立场不同而已。她二人对立着的时候,远远的国运石顶上,有些白光显现。
“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红衣散发的女子自国运石后头转出来,视线定格在远处的凉亭之上,那里的争执他们听不见,却能看见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心急,”国运石最上头,洛书穿了白衣,一下又一下地踢着腿,她看样子对远处凉亭中的事并不感兴趣,只将眸子钉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人转过来,视线却是空洞的。“都已经是魑魅魍魉了,哪里来那么多的计较。”
洛书便从上头跳下来,白衣轻飘飘的挡了面,待落地了,才看向先前的凉亭处,“后头呢?”
她问的是后来之事。
女子哽了一会儿,话涌在心头,最终只将视线放在了远方,“我从栏杆边摔了下去,没伤到哪儿。偏偏没了胎记。”
她降生时候,身上带了福字形状的胎记,便印在脖颈下寸,所以才让天降福星的说法更使人信服。
“石头划伤了脖颈,那胎记被疤痕盖去。姜国的国运,也从那时急转直下。”她说着,本垂在两侧的手握了起来。
洛书瞧着,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既然都已经是魑魅魍魉了,又何苦去管这人间事。到底都是过去的,强求也没用。”
后头的话不用艾舒再说,也不用再看,洛书都能隐隐猜出些苗头来。福字没了,国运急转直下,国事危难当前,所有人心中的怨愤,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那就是艾舒,即便她从栏杆边摔下去昏迷不醒,却也有那聚众的人到了艾府门前,喊着要将她烧死去祭天。
不知谁在背后煽动了百姓的情绪,本就有些盲目的人聚集到一起,更加盲目了。更有人传言,君主作乱,上天不忍苍生受苦,所以将姜国的福都给收走了,艾舒如今,只是个灾星。
当一切错误都有人来承担时,某些人才不会在乎事情真相是如何的。
十岁的艾舒就这么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艾府,也几乎成了姜国百姓的泄怨区。
她幽幽转醒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那洪琦骂道,“你们这些坐等富贵的,都应该被天收了去!”她还来不及反驳,便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朝后头。
整个身子朝外翻过去的时候,她听见奶娘惊呼的声音。
“舒儿!”有人扑在她的身子上,带了哭腔的喊着。
艾舒想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是谁,却偏偏眼前一片的朦胧,竟然无法辨认清楚。她艰难的抬起手,口中的话也无法说出来。
有人将她的手握住,那人湿热的掌心捂暖和了,“舒儿,可是哪儿不舒服?快,快去请太医!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张院判!”
原来是阿娘啊……艾舒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外头一阵慌乱的声音,有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着,“夫人,大人带了张院判来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
一阵请安的声儿后,有男声焦急地询问着,“舒儿可醒来了?”
“醒了!却总不说话!张院判,你快些替我的舒儿看看……她若是有什么事,我都要随了她去的……”艾夫人带了哭腔地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一点点冲击着艾舒的心。
有人上前来隔着帕子把了脉,又说了些什么,便听不太清楚了。艾舒只觉得脑袋很重,强撑了会子,便又昏睡过去了。
再度醒来,便能看清顶上绣了牡丹的花帐了。艾舒眨眨眼,觉得身上有些重量,她侧过头去,却见床榻边趴着的,正是艾夫人。
“阿娘……”她唤了一声,因为许久未开口,那声音微微有些喑哑。
那人忽然地转醒过来,见了艾舒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呼啦啦地流了出来,“舒儿!你可醒来了,阿娘,这颗心都碎了!”
艾舒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意外。
她身子弱,不敢轻易移动,因而他们现在还是在栾山寺的厢房里头。
那股子檀香味又袭来,只让艾舒脑子里想起来了穿着绣菡萏衣裳的洪琦,脑子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