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悦欣然,稚气未脱的脸上不难看出兴奋之意,他将艾舒高高举起,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一阵惊慌失措,只开心地道,“待父亲回来了,我便与他习武,学习如何上场杀敌,做父亲那样的大将军,一辈子保护舒儿!”
艾舒咯咯笑得开心,小手挥舞着,“悦哥哥做大将军,带舒儿去骑大马!”
奶娘与一众丫头团团将二人围住,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摔了。
“我要立战功,收复失地,然后带舒儿去江南道,吃你最喜欢的云片糕去!”白悦脸色涨得通红,像是兴奋,又像是羞涩。
天下分若干国家,齐国国力强盛,为求安宁,姜国曾将最富庶的江南一带划给齐国所有,自此姜国江南便成了舆图之上的齐国江南道。
那里的云片糕最香软,艾舒最是喜欢。可是近来齐国锁国,江南道不对外部开放,艾舒已经许久未能尝到这些味道了。
小孩儿家的想法总是如此简单而又单纯,虽幼稚,却又一份初心蕴涵在其间。
可是这小小的想法,还未是现就已经破灭。白大将军是三天以后到京的,回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一件带了血迹的盔甲。
一脸凶相的副官捧了那盔甲,一步一叩,从城门一直到了城中,直至君上派人前来劝说,那副官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圣上!吾等有罪!吾等有罪啊!未能守住山海关,让城中百姓,全数牺牲!将军他,为了给吾等留下转移的时间,竟孤身一人潜入敌军,被万剑穿心,而亡!”
明明是个糙汉子的模样,此刻泪眼模糊,竟然让人觉得心疼无比。他就那般跪着,跪在城里的中轴线上,那里的正北方,坐落着姜国的皇宫。
像是要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那副官捧着盔甲,挂了伤的脸上是一副撕心裂肺的模样。
“钟副官,快些起来吧!圣上还等着你入宫觐见的,莫再悲了!白大将军若是见了,该多难过!”那宦官尖细的嗓音里满是疲倦。
可见家国混乱,最苦的,还是这些被统治的人儿。
见他不为所动,宦官难免有些着急,“钟副官快快起来,就算不急着去复命,也总该,快些将白大将军的遗物送回他家中去吧,白小公子,应该是希望快些见到父亲的。”
说到白小公子四个字,这宦官忍不住叹了口气,本就没了娘,如今又没了爹,是个好孩子又如何,这一辈子,逃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命!更何况,那孩子如今不过七八岁吧?听人说,还是借住在艾大人府上,瞧着别人家其乐融融,哪儿有不想念父母的道理?
到底乱世,谁又能顾得上谁?这太平日子,还不知有几天可以过呢。宦官轻轻摇摇头。
那副官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心事,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他捧着盔甲,双眼赤红,也不管什么去宫里头复命了,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和身前的宦官讲,只自顾自地抱着那盔甲向前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城里的东头,那儿一贯是姜国王公贵族所住之地。
“公公,这不合规矩啊?”跟在一旁的小太监悄悄压低了声音道。
那宦官半眯着眸子,瞧着宦官摇摇欲坠的身影往前头去了,最终只是摆手道罢,“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罢了,回去像圣上说明情况吧。今上断不会因此怪罪下来的。”
周遭围观的百姓皆被官兵拦在外头,只能瞧见那穿了深红色宫服的宦官一挥手中的拂尘,又扭了身子,朝着回宫的方向而去。
众人散去,再看不见那副官的身影。
而艾府之内,艾夫人正与艾舒,白悦一道,在屋子里头用膳。
草草吃了几筷子,便有人步履匆匆从外头进来,甚至连帘子也等不及让丫头掀起,自顾自顶着那帘子进来,将头上的官帽都弄歪了些。
“瞧你,什么大事情,值当你在孩子们面前这般马虎!”艾夫人努了他一眼,随后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给刚进来的艾大人腾出些许位置。
艾舒脆生生喊了他一句,“爹爹!”
白悦却站起身来,朝着他恭敬地行了礼,随后才道,“叔父。”
艾大人见他如此,面色更为复杂。
艾夫人瞧着有些不对,便忍不住提醒着他,“这是怎么了?也不怕吓着孩子们。”
艾大人像是方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僵硬的笑意,说是笑,其实比哭还难看上几分。“出事了。山海关破,百姓无一生还,听说燕国用了坑刑,直接挖了坑,活活将人埋进去。”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抬起了胳膊,轻轻拍了拍白悦的肩膀。
艾大人严肃的模样配上他这一番话语,只让厅中的气氛皆凝重起来,筷子停止了夹食,两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除了尚且不懂事的艾舒,咬着调羹喝着奶娘给她炖的肉汤,一脸无辜的模样。
“白兄,战死边关了。”艾大人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当他说完之后,看向身侧小小的少年。
突然传来的消息明显让少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就这么坐着,甚至忘记了该有的礼仪。
片刻之后,白悦刷的站起身来,扭头便往外头跑去,艾夫人刚准备让人将他拦下来,便被艾大人给阻止,“让他去吧。唉,终究是个可怜的孩子。”
艾夫人举起来的手缓缓放了下去,柔美的脸上忽然悲意,她取了腰间的帕子,遮住脸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乱世,乱世……”
艾大人看着,除了一声叹息,再无别的话可以说。
他走到瞪着眼睛不知所措的艾舒跟前,轻轻将她抱起来,青色的胡茬蹭过艾舒的脸蛋,“舒儿,为父也不知,还能护你几时呀……”
朝堂之上,政局不稳。人间民心惶惶,他国之势,让姜国更加风雨飘摇。
到底,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