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洛书听得津津有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阿戚发出一声轻笑,对面捧着茶水的人儿竟不像活了几万年的神器,倒跟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姑娘一样。
“然后啊,我等了他五百年,他都没有再来冥界。”
洛书沉默,算算时间,那时候,恰好到了天界大乱的日子。
后面的事不必再说,洛书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当年天界大乱,阴司第一人长凌上仙因违抗帝命,被天帝严灼打散仙魄。而阿戚,则是等了五百年不见人影,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仙是不会回来的。
“若不是阿罗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原来那次回阴司,竟是我最后一次与上仙在一处了。”阿戚低垂着眉眼,黑纱挡面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从知事起便会到三生石便等长凌,五百年不是她等过最长的岁月,然而这五百年,却是阿戚最难忍受的日子。
“阿罗告诉我,天帝亲手打散了上仙的仙魄,当着众位仙家的面。他怕我难过,就一直瞒着我,若不是,我觉查出不对来,估计我现在也仍在三生石边傻傻的等。”
洛书了然,转轮王遮迦越罗本就是个慈悲为怀的阎王,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对,但总之,这位转轮王倒是出手帮过不少枉死的亡灵,更何况阿戚与他算是老相识,他不可能看着阿戚难过。
不过话虽如此,洛书还有有些不赞同,他觉着不告诉阿戚便是好的?
徒增伤悲罢了。
“仙魂分散得太久,你应该找的很辛苦吧?”洛书递给阿戚一方绣帕。
阿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好笑,“瞧我,居然哭了。倒让上仙看笑话了。”
她用手挡着双目,然而顺流而下的泪水还是晕在她黑色的面纱上。
“擦擦吧。”
绣帕被阿戚接过,她轻声道了句谢。
“上仙,阿戚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洛书摊手,示意她拿出来。
重重地吸了口气,阿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颤着手,逐渐往耳边伸去。
黑色的面纱被揭下的瞬间,洛书看见,一副骷髅面孔出现在面纱之下,她皱眉往上看去,阿戚那双如水的眸子正含笑看着自己。
明明双眼如此漂亮,然而面纱所遮部分,却只剩一副骷髅骨架。
洛书见过骷髅成精,也见过更为可怖的鬼怪,然而这般只有半张脸是骷髅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着好奇。
阿戚迎上她的目光,没有血肉的骷髅骨架似乎扬起了一抹笑意,骨头嘎吱作响,森白的牙齿格外瘆人。“上仙,这就是阿戚为了寻仙魂而付出的代价之一。”
她指着自己变成骷髅的半张脸,满眼笑意。
“是洪荒,我擅自闯入洪荒。”阿戚又将面纱戴了起来,如此看去,只让人觉着面纱之下定是一副美人面孔。
谁又能想到,黑纱之下尽是骷髅?
洛书眯了眯眼,她有些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像是为阿戚惋惜,又像是惊叹她的勇气。上古三大禁地,不周山,洪荒,以及星海之地。
三大禁地,进去能得到上古之神的加持,或者上古秘宝,可是能不能出来,就得另说了。
“其实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怕是出不来了,谁知道竟然遇上一场大火,洪荒之中,尽是黄沙,那绵延的火海从四面八方烧过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他都不退。”
阿戚顿了顿,见洛书看了过来,便接着道:“那火烧到身上的时候,真的很疼啊。一块一块吞噬着我的血肉,一寸一寸从肌肤上掠过……后来,我再醒来,便是在黄泉庄里头,阿罗守着我。我浑身血肉都被大火烧去了,只剩这一双眼睛。”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发蓝的眼眸。“阿罗用尽办法,却只能让我的躯体重新长出血肉,而脸,却似乎好不了了呢。”
该说是幸运还是残忍?大火夺去她的血肉,却唯独给她留下一双眼睛。
或许,是幸运吧。好歹,她还能看看黄泉,看看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洛书默然,阿戚一介孟婆,居然能从洪荒出来,足以见其并不是无能之辈,不过比起这个,洛书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谁给了你提示吗?为何你会想到去洪荒?”如果这个人能找到长凌被打散的仙魂,是不是证明,他也能帮自己找到那个人?
“无人。我本为黄泉之主,对魂灵之物本就敏感,更何况,长凌上仙曾点化我,对于他的仙魂,我总能找得到一些,剩下的,都是一片一片寻来的。”阿戚知道洛书想问什么,但是很可惜,并没有那个能替她找到那人的人。
这样啊……洛书吸了口气,自己真是糊涂了,若是真有这人存在,她应该早听到消息的。她将心思收了回来,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水。
“上仙,这是第五杯了。”
“我知道啊,凡物而已,多喝几杯到不了哪儿。”
她将最后一口茶饮下,起身,一尘不染的衫裙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翻动,宛如浪花朵朵。“夜里想的太多了反而睡不着,多喝些茶水还睡得快些。”
阿戚随着她一同起身,听着这话不自觉笑出声来,“上仙倒与那凡人无二了呢。”
原来神仙也会失眠啊。
“说到底谁又不是呢?都是六界生灵,有贪念,有欲望,想的多了,求的多了,自然就睡不好。”洛书拂袖,一卷竹简自袖中挥出。
她的裙底出现两圈金光,分内外而动。古老的文字在光圈之内随之转动,洛书整个人随着转动缓慢升起,待离地一尺高度方才停下。
阿戚仰头看着她,白衣的姑娘皮肤白皙,精致漂亮的五官看不出情绪,但见她拖起竹简轻轻念了几句,那竹简瞬间展开,强烈的光芒刺得阿戚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阿戚,你也一样。你也有所求,所以你才有信念,才有动力。说到底,神仙与凡人,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活的久了些吧。但是活的久也不见得一定好,人啊,往生以后又是不一样的人生。我们呢?很可能几万年,都只活在一幕戏中。”一片竹简随着轻声的话语到了阿戚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