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情极好,他也觉得小姨子成天在庙里不是个事,奈何他也没有好办法,现在眼见能幡然悔悟,自然没的说。
而且他也知道徐景昌和黄家姑娘的事情,自然而然,同意这一门亲事。
如此算来,徐家确实是双喜临门,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可就在朱棣大喜的时候,太监侯显匆匆赶来,在朱棣耳边低语了两声,朱棣脸色骤然而变,怒火直线飙升。
徐皇后也看出来了,“陛下以国事为重,赶快回宫吧。”
朱棣面色深沉,哼道:“天还塌不了,朕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朱棣的态度让徐景昌大吃一惊,他这些日子忙活自己的事情,又想方设法,把小姑从庙里弄出来,不免有些疏忽。
但是徐景昌很清楚,朝廷的消息,都是只有在必须让天子知道的时候,才会告诉朱棣……像什么清理土地,海关贸易,赈济灾民,官吏贪墨……这一类的寻常事情,不是通政司先知道,就是他的锦衣卫先了解情报,绝然不会出现朱棣知道了,他们不知道的情况。
唯一朱棣能提前得到消息的,那就是军情,而且还是北平的军情……毕竟那是朱棣经营了多少年的老巢,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甚至连锦衣卫都不行。
而北平那边出事,无非两种,一是鞑虏入寇,二是清查军户出了事情。
有鞑虏入寇吗?
还没有入秋,必须等到秋风起,草叶黄,战马膘肥体壮才好南下,而且眼下大明兵势正盛,蒙古人绝对不敢轻易南下。
即便南下,锦衣卫的那些细作也会提前把消息送给自己。
所以现在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内部出了事情……周是修!
他上奏朱棣,言说九边军户逃亡严重,需要清查军屯,维护军户体制。朱棣恩准,还派遣他当然了平章院参议。
算起来时间,也有些日子了。
莫非是他弄出了事情?
仅仅从朱棣的表现,徐景昌就分析出这么多东西,不得不说,着实功力惊人。
这一顿饭吃得远远算不上好,朱棣几次想缓解下尴尬的气氛,话到了舌尖儿,就是说不出来,只剩下重重叹息。
徐景昌几次思量,隐隐的,猜测到了事情真相,他也不好多说。
总而言之,匆匆结束,朱棣返回了宫里。
他刚走不久,徐景昌就接到了一份密信,是李景隆发来的。
“周是修死了。”
只是这一句,不需要更多,就验证了徐景昌的判断,随后他脸色骤变,一阵无语。
到底是出了大事,北平这帮人,真是太大胆了。
以为远离京城,就敢胡作非为,钦差都杀,你们要造反啊!
至于周是修,此人也算是干吏,翰林出身,和解缙等人一般,只是因为被视作建文一党,蹉跎两年,好容易恢复了身份,急着要立功,就拿九边开刀。
没想到却是出师未捷。
他是挂着平章院参议身份去的北平,结果却死在了北平!
“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徐景昌咬了咬牙,怒不可遏。
但是令人讶异的是,徐景昌也没有任何主动反应,甚至没有下令去查什么。
可谁都知道,越是沉默,爆发起来就越是恐怖。
事情到了第三天,终于按不住了。
这一天的武英殿议政,兵部尚书刘儁不得不站出来,“启奏陛下,根据北平都司的急报,平章院参议周是修在喜峰口巡视,遭逢蒙古骑兵突袭,不幸以身殉国……臣恳请陛下,厚赏忠良,以慰人心。”
他说完之后,躬着身躯,腰都要折了,整个武英殿,死一般沉寂,一句话都没有,甚至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如此可怕的寂静,让刘儁额头冒汗,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朱棣才幽幽道:“周是修是去清查九边军户逃亡,恢复军屯的。”
天子只说到这里,可群臣谁听不懂啊,天子压根不信!
别跟我扯淡,以为我是傻子吗!
周是修肩负使命,又是钦差,就算他以身犯险,下面的人也要保护周全……而且那是北平!
居然还有鞑子能刺杀朝廷钦差,简直荒唐!
朕不是要厚赏周是修,朕要杀人!
此时大理寺吕震突然站出来,他是朱高炽的人马,荣升大理寺卿,三法司正堂之一,真是为了今日。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颇多蹊跷,应该派遣钦差,严查到底,倘若有隐情,务必替忠良伸冤,让奸佞无所遁形。”
朱棣没有直接答应,又看了看其他人。
此刻徐景昌突然站出来,“启奏陛下,臣想去北平走一趟。”
群臣听到这话,无不骇然。
这么长时间了,徐景昌一向是把人推到前面,让别人去冲锋陷阵,几时会亲自出手?
换句话说,他决定出手,这就不是小事,北平,乃至九边,就要血雨腥风了!
“定国公,你真想去?”
徐景昌道:“陛下,周参议是平章院的同僚,他去了不管用,自然是臣这个副使前往,如果臣也不行,只怕就要请姚少师亲往。总要有个是非吧!”
朱棣听到了这话,直接道:“那好,就由定国公出任巡边大臣,调神机营五千精兵,保护定国公通行。”
徐景昌谢恩之后,昂然而去……
坏了!
彻底坏了!
武英殿议事之后,蹇义和夏原吉又一次凑到了一起。
“我有种不祥之感。”夏原吉率先打破了沉默。
蹇义长叹一口气,“夏尚书,你知道朝廷设立九边的初衷吗?”
“是庇护中原,防御鞑虏?”
蹇义摇头,“不是,是让国中人安心……千年以来,都是如此。”
夏原吉不解,蹇义道:“九边重地,何止万里,就算防备最严密的地方,也不免被鞑虏突破,洪武年间,尚且有许多次入寇,边民损失很惨重。只不过这个损失只是边民的,朝中众臣,内地百姓,感觉不到罢了。”
夏原吉稍微迟疑,也醒悟过来,“是把整个边防都推给了九边军户,好让朝中诸公安心,让内地百姓放心种田纳赋,不至于人心惶惶。”
蹇义沉吟道:“徐景昌提出裁撤军户,让天下人共同承担,彼时我就忧心忡忡,担忧会出什么事情,今天看来,我是彻底明白了。徐景昌此去,无论如何,现在的九边军镇必然受到冲击,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夏原吉想了想道:“这事情只怕会落到勋贵头上,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不!不能这么想!”蹇义沉吟道:“一旦朝野上下意识到了九边的问题,边防的漏洞,就会引发讨论,就会思考新的对策,然后就会发生改变……就像是衍圣公的地位一样,一个尼山鸿儒会,弄来弄去,把朝廷的官学正统都改变了。现在一个周是修的死,也会没完没了,彻底改变整个军制……到时候会弄成什么样子,我是真的不敢多想。”
夏原吉脸色剧变,不停哀叹,“坏了,不管怎么变,都一定要加钱!我这个倒霉的户部,哪来这么多钱?蹇天官,要不伱想个办法,换个人当户部尚书吧,大明这个国库,我是真的管不好了。”
蹇义哼道:“你管不好?我还想辞了吏部尚书呢!为今之计,只有劝说徐景昌高抬贵手了。”
夏原吉一怔,询问道:“你看让谁去合适?
蹇义眼皮翻了翻,突然笑道:“这个人选你应该清楚。”
夏原吉思忖再三,突然皱眉头,“你的意思,不会是黄观吧?”
蹇义呵呵道:“虽说咱们没成功,但黄观好歹也是朝廷重臣,眼瞧着天塌地陷,他不能无动于衷。”
两个人商议妥当,就下去安排。
此刻的徐景昌,正在研究更详细的消息……根据北平都司的奏报,周是修到了北平之后,雷厉风行,查验各个卫所人马。
其中喜峰口等地,缺额达到了七成,为了瞒天过海,竟然从朵颜三卫借用人马充数,被周是修识破,所有卫所官吏悉数被拿下。
哪知道随后下面的官兵闹事,几乎哗变。
周是修又从北平仓库调出粮草,前去安抚士兵。
据说效果非常好,士兵都安抚下来。
周是修为了彻底安定人心,就在喜峰口居住一晚……结果当晚,就有蒙古人混进来,刺杀了周是修。
现在北平都司已经抓了喜峰口参将,并且勒令朵颜三卫交人。
这只是北平都司的消息。
几乎与此同时,辽东都司、山西都司,也有消息传来……听说朝廷严查九边军户,整顿军屯土地,造成人心惶惶,许多地方,逃亡军户更多,鞑虏趁机入寇,九边已经是烽火狼烟,处处战端。
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九边的反扑过来了,而且还来势汹汹……
“定国公,你真有把握吗?”
临行前的夜晚,黄观前来询问。
徐景昌笑道:“怎么,连您老人家也惊动了?”
黄观长叹一声,“我无意包庇谁,我只是想说,动九边,不比内地的卫所,只怕这一次朝野文武,全都要针对你了。”
徐景昌微微一笑,“我心里有数。”
黄观一怔,突然幽幽道:“我可不想女儿守望门寡!”
徐景昌坚定摇头,“请您放心,他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黄观点头,“你这说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安排个人看着你吧。”
徐景昌一愣,黄姑娘已经走了进来。
“定国公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就带上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