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被打得特别委屈,那么粗的门栓,就往身上抡,换个脆的,都能打成牛丸子。
他到底是得罪谁了,根本没有道理啊?
徐景昌笑容可掬,“殿下,此时你还害怕曹国公吗?”
朱高炽愣了愣,忙摇头道:“我本来就不怕曹国公,他有什么好怕的,表弟,我可警告你啊,下次不许这样了。伤了亲戚和气,不好,很不好。”
徐景昌哼道:“殿下不怕曹国公,那为什么还要拼命胡吃海塞?”
李景隆怔了半天,似乎明白了什么?
吓得扑通跪倒,连忙道:“殿下,我可无意冒犯,求殿下恕罪,恕罪啊!”
朱高炽深深吸口气,靖难四年,尤其是李景隆兵围北平,几乎攻克城防,生死一线,给朱高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偏偏当下又没有治疗心理疾病的郎中,故此朱高炽就落下了暴饮暴食的病根儿。
就算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体重,也变得很困难。
可是随着痛打了李景隆十几棍子,掀开麻袋的那一刻,朱高炽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爽快。
到底还是我们赢了!
不光是父皇,包括他自己,命运都彻底改变,他现在是大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那个让自己惶惶不安的人,正跪在自己的脚下,祈求自己的赦免……往事如烟,或许可以就此掀过去了。
他先是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俯身,把李景隆拉起来。
“曹国公,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咱们既是亲戚,又同是父皇的臣子,往后需要相互照顾扶持,多亲多近才是。”
李景隆慌忙道谢,但他意识到自己把太子吓坏了,心怦怦乱跳,差点从嗓子蹦出来。
他好容易才让朱棣有所改观,侥幸保住了性命。
如果在得罪了太子,那日后清算,不还是跑不了吗!
一想到这里,今天这顿打,算是太值了。
再重几倍都无所谓。
徐通政真是个大好人啊!
挨了一顿胖揍,还能如此坦然,也是没什么好说了。
“既然你们两位化解了心结,就在我这里吃一顿,好好畅聊一番。”
朱高炽笑道:“我想吃贤弟的手艺。”
徐景昌点头,“行,我又琢磨了几道菜,咱们边吃边聊。”
坐在酒桌上,李景隆还连连道谢,说是回头一定请徐景昌,感谢他的大缺……大恩大德……
除去了噩梦的朱高炽,比起昔日要自信干脆了不少,他直接道:“贤弟,父皇这一次掀起大狱,杀戮过重,锦衣卫又四下出动,大肆抓捕,人心惶惶。我想向父皇谏言,伱看该怎么办才好?”
徐景昌淡淡一笑,“殿下谏言什么?难道要跟陛下说,你做的不对,国家不该这么治理?莫非殿下要取而代之?”
朱高炽吓得手一哆嗦,酒水都撒了出来。
“贤弟,你知道我没有这个心思,你吓唬我干什么?”
徐景昌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殿下纵然是储君,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要劝谏天子,有六科、有督察院,还有六部九卿,这些人谁都不愿意触霉头,你偏偏冲在前面,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那我这个太子,需要干什么?”
徐景昌道:“殿下可以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朱高炽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忍不住哼道:“不管就说不管的,我听得明白。”
“错!”徐景昌道:“殿下不是不管,而是不能管,管不了。”
“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了。”徐景昌笑道:“你总要表达一些善意,给予一些关怀。要让那些臣子存一个念想,有个美好的憧憬。如果他们对殿下彻底绝望,没准就会想别的办法了。殿下务必要避免这种情况。”
朱高炽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道:“表弟的意思?”
“很简单啊,要求陛下增加几个太子师傅,开一场经筵,听听讲课。或者敬天修福,办个祈福法会。”
朱高炽无奈苦笑,“怎么都是务虚的?”
徐景昌笑道:“储君想要务实,是打算积草屯粮,还是扯旗造反?”
朱高炽又无语了。
这么说自己是没法过问眼前的案子了。
“表弟,同样的事情,我请教姚少师,为什么他只说顺其自然……我思前想后,他这个顺其自然,又顺应朝局的意思,可也有顺应品行的意思……我觉得他是希望我庇护几个人的。”
朱高炽很好奇道:“你和姚少师经常下棋,你们两个到底谁更厉害?”
徐景昌道:“论起谋略,自然是姚少师更胜一筹。只不过他心里想着朝局,想要辅佐陛下,开永乐盛世……其实我清楚,在姚少师的心里,不想被人当成鼓动靖难,协助藩王夺取江山的妖僧。他有个名臣之心,自然要致君尧舜了。”
朱高炽又点了点头,可又好奇道:“贤弟,你难道就不想致君尧舜,名垂青史?”
“不想!”徐景昌回答无比干脆。
朱高炽很是惊讶,“贤弟淡泊名利至此?”
徐景昌笑道:“不是淡泊名利,只要是我觉得明君贤臣太难得,凑在一起,成就盛世,更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我在通政司这些日子,就没干成什么像样的事情。”
一直没说话的李景隆突然道:“可你搅得天下大乱,人人自危。试问整个官场,文武朝臣,谁敢不敬重徐通政三分?”
徐景昌翻了翻白眼,好吧,我勉强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小成就。
而且我即将折腾出更多的动静!
“殿下,地方豪族已经盯上了灾区百姓,光靠着杀戮,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早晚有一天朝廷顾不过来,他们就会吞并百姓的田地。”
朱高炽愕然少许,其实这种情况他比徐景昌还熟悉……朱元璋那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太祖皇爷一遍一遍,惩办贪官,收割豪族,从来不手软,可这些地方豪强,总有办法,一次次野蛮生长,而且一次比一次的势力更大。
“贤弟有什么妙策吗?”
徐景昌笑道:“殿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改稻为桑的事情吗?与其留给士绅祸害,不如我们提前……”
“祸害?”朱高炽哼道:“贤弟,你要是心术不正,琢磨这些事情,我可是要跟母后讲的,让她打你的屁股。”
又拿姑姑吓唬我?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殿下,肆意盘剥百姓,敲骨吸髓,那是干坏事。可如果让百姓收入更高,赚到更多的钱,日子越来越好,那也是盘剥百姓们?”
朱高炽摇头,“自然不算,但是你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做到?”
徐景昌道:“殿下,你忘了我跟你讲的,让汉王冲在前面……咱们只要监督汉王,让他和百姓签一个有利于百姓的约书,也就是了。”
说来说去,最后的冤大头还是落到了朱高煦身上。
所有受灾百姓,每户可以得到五百贯宝钞贷款,用来渡过灾年。
这笔贷款不需要利息,但是要将家中土地七成以上,改种桑树,并且将所产生丝,如数上缴。
所有改种桑树的百姓,三年之内,依旧按照稻田交税,而且可以用宝钞纳税……
汉王这边,要提供百姓贷款,并且提供桑苗。协助百姓种桑,而且确保按照市价收购生丝,不许拒收,也不能压低价格。
朝廷这边,需要提供方便,保证粮食充足供应,提供足够的织机,协助建立丝绸作坊。而且承诺,市舶司方面,会比市价高出两成,收购丝绸,货与西洋。
徐景昌认认真真,协调各方,反反复复,和所有人推心置腹……大家伙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勤快的徐通政。
不下棋,不闲聊,一心扑在朝政上面,难道是我们的眼睛出了问题?
就在众人百思不解的时候,徐景昌总算把这一套事情完成了。
“从今往后,我就可以过上秦淮听曲,玄武湖钓鱼的安闲日子了。”徐景昌发自内心大笑。
朱棣做了很多大事,其中最主要,也最让人痛心疾首的就是下西洋……明明已经走上了正确的道路,结果却戛然而止。
这种半途而废,比起一开始就没有,更让人痛心疾首。
徐景昌思索过许多,他发现利用织造局生产丝绸,让市舶司往外卖,赚了钱都送进宫里……这一套下来,除了朱棣能拿到继续做大事的钱财之外,别人都没有多少利益可言。
当然了,这么干对大明朝很有好处,但是对不起,大明朝只是个虚幻的影子,百姓、士绅、商贾、文官……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拿不到好处,是不可能支持下西洋的。
所以徐景昌要做的就是打通整条利益链……老百姓是根基,随后是汉王代表的新贵,唯有他们,才能抗衡士绅集团。
然后是靠着宝钞和放贷,笼络住户部……甚至前面发放津贴,也是个绝妙伏笔,因为朝臣的津贴来自户部的宝钞。
大家伙总不想自断财路吧?
做到了这一步,下西洋就变得有利可图,可长可久……
“解学士,我计划辞去通政使一职。”徐景昌笑着跟解缙说道。
解缙目瞪口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徐通政,你现在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官?”
徐景昌一笑,“从我入仕那天起,我就不奢望能干的太久。事到如今,真正关键的是,由谁来接替我。”
解缙一愣,傻傻看着徐景昌。
徐景昌笑道:“我有必要向陛下推荐一个合格的通政使。”
他似笑非笑,看着解缙。
突然之间,解缙只觉得心口被戳中了。
遭了!
是心动的感觉。
“徐……通政,你的意思是?”
徐景昌一笑,“你知道的,陛下已经追赠家父定国公爵位,而我现在还只是武阳侯。”
解缙略迟疑就道:“徐通政有大功于朝廷,理当承袭定国公爵位。”
徐景昌故作遗憾道:“前些时候,我还被逼着辞去了太子太保衔。”
解缙连忙道:“以徐通政之功,至少可以加太子太师。”
“对了,我还有个太子詹事的头衔,你看?”
解缙立刻道:“通政学识渊博,太子正好请求陛下增加师傅数量,应该让徐通政去教导太子。”
“陛下还让我规划过对外贸易……”
解缙已经熟悉了套路,连忙道:“此事徐通政最在行,依旧由您主持。”
徐景昌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主动拉着椅子,靠近解缙,忧心忡忡道:“我得罪了靖难新贵,又拖着所有文臣蹲了天牢,还把内阁四位学士赶去了地方,我在朝中,是人厌狗嫌啊!”
解缙打了个激灵,你还给我放过园艺假呢!
“徐通政,你的作为都是为国为民,陛下初登大宝,徐通政有大功于社稷,谁敢对徐通政无礼,甚至想弹劾徐通政,那就是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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