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多萨松了松脖颈上的拉夫领。
他数了数自己好像少了四条船。
阵形铺得太开让他不能准确观测到两翼的战果,他只看见自己有两艘武装商船不知怎么就沉了,还有两艘大帆船似乎被敌舰击中把船帆都收起来。
不收不行,海水快顺着缺口把底仓灌满,再不收帆一会沉在敌船面前,水手跑都没地跑。
战场上最心惊的无异于驾驭盖伦船追击邓子龙的船长与他们的水手了,他们是真真切切眼看着一艘盖伦船敌不过敌船一轮齐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四五十颗炮弹打在船上,接连有序的火力,让盖伦船上两名上尉胆寒。
正规西班牙战船一直都有两名指挥官,一个是名义上的海陆指挥官,但实际上是由陆军选拔而出,率领船上战士,并不懂得如何海战;另一名则是海军船长,当船舰在海上时要听他的。
看着陆军上尉不信任的眼神,船上无可奈何地点头,道:“他们确实比我们会打仗。”
盖伦船不敢追击了,同样规格的大船已经在追击中被一轮齐射打得失去战力,他们跟上去也无非只是重蹈覆辙,他们要先把那艘船上的水手救上来。
更别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一艘武装商船轰地一声被炸出大窟窿,紧跟着就被那艘搭载九门舷炮的黑色敌舰拦腰撞成两截。
撞过去还不算完,几道火光紧跟着在断成两截的商船残骸上炸开,后来直至沉入海中甲板上都不见人影。
邓子龙麾下小总旗手上掂量着五六斤重的炸药捆,回头看着渐渐沉入海中的商船,咧嘴大笑:“好用!好用——将军,他们不追了?”
铁甲舰左舷炮兵有条不紊地装弹,一盆海水洒在甲板抖落的火药堆上,刚才的撞击有个炮手不小心扯开药包,十斤火药撒出多半,满地都是。
邓子龙挥手对舵手示意,船舰在海上划出弧线,调头以右舷面对盖伦船掀起追击。
风水轮流转,正放下帆绳救援另一艘逐渐下沉大帆船上水手的盖伦船眼看明军大舰列阵调头,顿时没了先前追击的勇气,连落海战友都顾不上。
盖伦船上几声短促鼓声,周围小船小艇收到撤退信号,不少救死扶伤的水手这时抬起头才发现可怕的大黑船又调头冲过来,连忙摇桨的摇桨、爬船的爬船。
大战船小桨舟,像一群脱缰的乌龟朝指挥官所在逃去。
邓子龙看他们仓皇而逃哈哈大笑,并不追击,指挥船舰与敌军保持安全距离,扛着敌船并不精准的远距离炮击寻找阵形漏洞,精挑细选下一个猎物。
即使是门多萨也不敢再派船队触碰由铁甲舰率领三艘千料巨舶的邓子龙船队,短暂交兵令西班牙指挥官意识到他们的敌人虽然船少,但火炮与战法占据优势。
明军这种战法像极了三年前勒潘多海战中西班牙天才统帅,腓力二世异母弟弟约翰为基督教联合舰队提督,统帅教皇联军战胜奥斯曼帝国舰队中使用的战法。
实际上那也是战列线海战在世界上初现端倪的开始。
门多萨不是什么传奇统帅,他只在纸面上见到过关于勒潘多海战的报告,仅仅如此,也足够令他心中警兆大起,当即下令船队闪避铁甲黑船所在舰队,全力歼灭右翼五艘更小些的快船炮舰。
也就是,石岐所率五艘五百料鲨船。
庞大关岛舰队仅仅在海上短时间机动,就令石岐心中压力倍增,盏茶间仿佛所有敌舰无分大小统统调头朝他袭来,令他即将完成的扇形包抄不得不散开,仗船小速快绕开汹涌而上敌船,寻找更合适的突破点。
这也让他与邓子龙舰队的距离更远。
短短片刻,关岛西部海域形势大变,庞大而缓慢的新西班牙海军阵形被拉长,除三艘船舰及少量小船作为拖延,余船皆向石岐船队扑去,几乎不留余地包抄令他无法抢占有利位置。
另一边的邓子龙则乘胜追击,再度以船炮击沉一艘武装商船,却因距离过远不得兼顾石岐。
西班牙人的炮手像喝多了朗姆酒,各个以重炮抛投炮弹,根本不顾精准,在海面上围绕邓子龙船队砸出一片片浪花,四艘千料巨舶好似横冲直撞,全然不顾砸在船身的炮弹,咬住一艘敌船便不松口,没有舰船能抵挡他们短暂、密集而准确的舷炮齐射。
门多萨渐渐发现,明军船舰火炮远比他们精准的原因——明船从不在半里格外开炮。
两支明军船队却有不同的命运,邓子龙四处逞勇,石岐则四处逃窜,所幸西班牙大船远比他们沉重,何况没有装备船桨,哪怕速度最快的武装商船也只能被远远吊在后面,倒是那些装载七八名士兵的小桨船在航行中不时被敌船自己撞沉。
尽管没有调头交战的能力,靠望远镜仔细看到这一幕,也令石岐心中稍感舒畅。
漫长的僵持追击中,石岐终于将最后一艘敌军大船甩在千步之外,猛然下令转舵。
五艘鲨船快速调头,在海上横平,刚好将追击最快的两艘武装商船覆盖进己方炮击射程之中,低矮艉楼上持望远镜的了望手高呼道:“四百步!”
鼓动旗摇,三艘船炮调整位置,末尾两艘则没看见令旗,五艘快船侧弦齐齐轰出,炮弹落点有近有远,虽仅三成命中,却也足够令敌船惊吓。
考验船长舵手临机应变之时,老天站在石岐这边,敌船船长做出最错误的选择,他调头了。
石岐继续向前航行,始终以扇形环裹敌船,先前发炮的左舷炮手在小旗总旗的呼喝下装填弹药,武装商船仓促之下调头缓慢,他刚刚将船尾调向石岐准备后撤,五艘鲨船左舷已再度发出怒吼。
这一次,所有炮口都调整到合适位置。
二十多颗大小炮弹轰击船尾船壳,并未给商船造成毁灭性打击,但透过望远镜,石岐清楚地看到一块好像船尾舵的大板在海上飘着。
他咧嘴大笑,指派舵手向左转去……在新西班牙漫长的追击线上,一艘不能转弯的武装商船跟他们己方船舰相向而行是什么后果?
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