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驾马,头天举火夜奔回到千户衙门,次日安排衙门内事务废了多半日,启程还没进番禺境内天黑了,宿在顺德驿馆,到广州府已是第三日临近日,刚好去鼓腹楼吃顿饭。
陈沐这是吃了道途弯绕的亏,要是不回香山,直接撑船顺流,从濠镜到广城也朝发夕至,最多第二天骑马走一会儿到了。
主要还是香山要吩咐的事多。
陈军爷坐着吃,小颜掌柜坐一边眼巴巴地看,她创了种新点心小饼儿,正好陈沐过来让他尝尝。
“怎么样怎么样,老娘这手艺还可以吧?”
陈沐抬眼笑笑,小掌柜今天头戴着男黑巾,穿一身粗布蓝衫显得分外利落,虽说朴实但衣服却带着小葫芦做成的装饰纽扣很是别致,亮晶晶大眼里满是期待,抄着小手指向小碟点心道:“自从有这个,一天能卖七八十盘!”
“嗯,不错,要是添点蜜更好。”陈沐点头说着,放下筷子饮了半碗茶消解口干,末了才对颜清遥道:“你那小葫芦也不错,点缀在衣服好看。”
“嘁,外行儿了吧,添蜜多贵,一碟小饼才八个通宝,客官得再饮三个通宝的茶。你要想吃蜜的改天老娘做点让人送香山去……葫芦?”
颜清遥说着自己的生意经正起劲,听见陈沐说葫芦,顺着目光低头看过去刚好瞧见做纽扣的小葫芦,小脸儿唰地白里透红——小葫芦纽扣在胸口呢。
“看看,憋坏了吧!”
陈沐刚察觉到自己这种赞美服饰的话对明朝女性说出来可能并不体面,小颜掌柜却洒然笑了,不屑地挥手道:“妈妈说了,这大丈夫为官经常远调千里不着家,那眼睛都跟狼一样,看不到别的地方去。”
“你香山所那么多人,奴家可是瞧见过的,莺莺燕燕成百千,硬没一个是军爷的。”
颜清遥吃吃地笑,抿着嘴贼兮兮地看向陈沐,挑着小眼神摇起头来有模有样,“啧啧啧……”
遭受暴击的陈沐世界顿时只剩黑白两色。
“军爷夜里睡觉,不好受吧?”
又是一记当头棒喝。
呜呜呜的小火车在身边终日飞驰,正义的火车头早晚会撞在自己身。
恼羞成怒的陈沐拒绝正视自己已是大龄未婚青年的现实,色厉内荏恶狠狠地露出獠牙:“小心捉你去卫所做千户夫人!”
饶是自幼被当做一等瘦马调教的小掌柜心性早已磨练非常,听见这话还是怔住,嘴角狭促的笑意还凝着,眼睛蒙一层水雾,定定地看着陈沐。
看得他心里发怵。
这不是要哭吧?
“我没在香山所,别送小饼了,再放坏了。前天刚在濠镜和番夷打了一仗,有个倭子他跟你一般高儿,跳,跳啊叫的,凶着呢。”
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陈沐的心和他的眼神一样躲躲闪闪,被尴尬撞得无所遁形。
但这成功吸引小颜掌柜的注意,站起身来朝陈沐身张望着,眼既有担忧也有懊恼,发现陈千户身零件儿应该都在,这才后怕地抚着胸口小葫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真去跟番夷打仗啦,跟他们拼命干嘛啊,受伤——呸!军爷是常山赵子龙再世百战百胜,区区番夷,伤不得一根汗毛!”
“哈哈!”
陈沐被小姑娘逗笑,摆手道:“过了冲阵的时候了,又不是大仗,我去冲阵谁指挥啊!没事。你不说了么,我的运道在海外,前些时候颜伯说水陆私贩大明妇女的那个夷商被抓了,百姓都救出来。”
“真要百战都没解决问题那也是庸人,打仗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时候对了一仗行。”陈沐见小掌柜乖巧听着,心里轻松不少,道:“这几日濠镜还很乱,你要是有事找我,到香山让人过去叫我。”
“过些时候那安稳了,带你去玩,西夷盖的房子还是挺好看的,也有不少新物事。”
“以前奴家是说着玩的,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颜清遥拢着手撑起小脑瓜接连点头,“军爷说了可别忘!”
啪!
正说着让陈沐别忘了带她去濠镜玩,接着不知小姑娘想到什么俩手一拍,欢喜道:“你来广城是有要事吧,等办完事,奴家也带你玩!”
唉哟,这节骨眼是火都烧眉毛了,陈沐坐在鼓腹楼里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分分心,想出个如何继续保持香山所独立的合适方式,哪儿有什么心思去玩啊!
何况……陈沐挑着眉毛对颜清遥问道:“掌柜的想带我去哪儿玩。”
他能跟颜清遥这小姑娘玩到一块去?
“看不起人了不是,说罢,你喜山喜水?”颜掌柜小手一拍桌案,好整以暇地给陈军爷添半碗茶水,“喜山北门有白云山,喜水西门外有岐江口,都是好景好玩的好去处。”
还真别说,颜清遥要是说戏馆庙会,陈千户多半是觉得是浪费时间没意思的,但要说赏景踏青,虽然已临近秋季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真觉得有些兴趣。
“这个好!”
陈沐刚想接着说可自己没时间,既要整治濠镜还要防备海寇,哪儿敢擅离职守跑去游玩,听颜清遥说出了下半句话。
“那是,广城人谁不知道白云山如云阁是美女如云,又有谁不知道岐江口燕归舫的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
颜清遥扬着小脸儿满是骄傲,“军爷认识奴家可是占了大便宜,鼓腹楼经常给这两处送酒,人路两熟呀!”
得,不是踏青。
“可拉倒吧,这事回头再说,我也该去总督衙门了。”
陈沐哑然失笑,摇头起身,邻桌几个家兵也都起来结账的结账、出门牵马的牵马。
被送到酒楼外,陈沐环顾城外地势这才又退进去对颜清遥道:“你可记着,这段日子别乱跑,要是城楼钟鼓大作赶紧关了铺子跑进城里去,知道么?”
涉及军机,陈沐也不好直言是有什么事,哪儿知道颜掌柜心里门儿清,乖巧地点头道:“知道知道,近来兵马频繁,酒客都说后面可能有阵仗,放心吧。军爷你也要保重啊,别跟人拼命,都做到千户爷,升不升官也不重要啦!”
陈沐笑笑,仗不是他说不打不打的,何况不打仗他的旗军吃什么?
地里那点粮食,口食都不够,哪个旗军能没点余钱日用。
这些事没必要和颜清遥讲。
想了想,陈沐招手找齐正晏要来块千户衙门的腰牌,递给颜清遥道:“这个你收着,要是广州大警,遇事找营兵能保命,说是我香山千户陈沐的家眷。”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