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幼女相互搀扶,在一众濠镜海盗的护卫下战战兢兢地走过议事广场,有趣的是她们看向周围活人是十分害怕,可见到道旁堆放的番夷尸首,大多又极其愤恨地唾弃出去,最终在香山县令周行脚下跪伏恸哭。
周行搀扶这个提携那个,最后任由不到十岁的女娃子抱着他的官袍,紧抿嘴唇与民同哭。
陈沐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何况他心里也清楚,他与香山令周行是各得其所。
政绩与感激,都是周行的;功劳与战利,才是他陈沐的。
李旦在濠镜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行走在濠镜潮湿而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的他,远香山时自在的多,头顶着黑色船长双沿帽,腰插精致西方长剑,无袖粗布短打衫露出身坚实的肌肉,脸扬着年少轻狂的笑,直至接近陈沐所在教堂石基时才稍有收敛。
“义父,孩儿已安排妥当,两条三桅大蜈蚣,一条双桅夹板大船、四条单桅小船,全被夺下。”
李旦言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似乎他也是第一次做成这样的大事,笑着拍拍身湿漉漉的衣衫道:“不过有两艘单桅船他们驾船要跑,孩儿炮击跳战,船是抢回来了,但几近击沉,要修两月,现在船厂已经被付百户带旗军控制看守,华宇在那帮忙。”
“做得好!”
陈沐心里另一块石头落地,船夺下来,李旦也没做出选择,几乎是皆大欢喜,不过他还是诧异问道:“怎么多了几条船?你们损失了多少人手?”
华宇拿来的情报里,麦亚图只有两艘蜈蚣大船与三条小船,怎么现在多了一艘双桅夹板大船和一艘单桅小船?
“都在船厂修船,又都是番夷,夺船都打乱了,也分不清谁是谁,打完了才知道另外两艘船不是麦亚图的。”李旦这时候脸不骄傲了,有些犯错的担忧,道:“船主是个贩硝黄的佛朗机人,跟水手长一起被打死了,义父……没事吧?”
陈沐撇撇嘴,船主被打死,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又还能有什么事。
他能理解佛朗机船主的做法,修船招来无妄之灾,眼看有穷凶极恶之徒占领船厂企图夺船,肯定要奋起反抗,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沐稍稍狠心,出了口气道:“人手损失多少?”
“伤了四个,咱都有准备,又调开他们的人,以多打少,还抓了十几个。”
李旦说这话的样子轻松,不过陈沐能想象得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不论如何,事成好。”
陈沐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两下指着远处议事广场道:“这边的事也妥了,抓了一些,还弄到大批战利。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麦亚图手下的几个船长在濠镜住哪里,再带人去把家抄了,等我和周县令与佛朗机人谈,定下濠镜的大事,把他房子也卖了。”
杀人越货、扒皮抽筋、敲骨吸髓。
李旦觉得跟着义父学到了,连连点头,“孩儿下去办……船,是开回香山?”
“回香山,回,不回了,船放在濠镜修。”
陈沐是想回香山的,香山县才是他的舒适区,濠镜与之相终究还是混乱不安的。
但他不能回,轻锤两下胸口罩甲,环顾四方,陈沐指着脚下。
“从今往后,这儿由我做主。”
说着,军营那边有邵廷达部下两个旗军带着老迈的培莱思神父走来,捧着圣经微微鞠躬行礼后,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问道:“明国将军,你把我们关在军营里,打算怎么处置,还有麦亚图爵士,你要如何处置他?”
陈沐楞了一下,这个老头会说汉话。
会说汉话先前在关闸里还让守澳官代自己传话?
这让他感到不快,但这点情绪无关于他接下来的决定。
陈沐道:“几日之后,你们当的贵族、军官、商人、船长包括各个店主在内有身份的人,把所有兵器,放在营地内,可以出来行走。”
“到时候会让你们去召集濠镜所有,有身份的人。让他们每人找个懂汉语的翻译,然后聚集在这里,我会在这等着你们……可以不来,不来的人将会失去与我一同决定濠镜未来的权力。”
陈沐顿了顿,补充道:“不对,不是决定,是听我说。”
说罢他又对李旦道:“用他能听懂的话,把我刚才说的翻译给他听,省得会错意。别忘了告诉他,麦亚图死定了。”
原本陈沐的话让培莱思神父脸色不太好看,而接下来李旦用番语复述更加不留情面,老神父的脸色难看到极点——这无关于陈沐的傲慢,而在于更加显而易见的事。
明国要对濠镜实行更加严格的管理,随这支军队一同到来的,必然会给耶稣会在明国传教散播福音带来困难。
因为这个年轻的明国将军很难相处。
不像那些明国官吏自傲与贪婪,因为他别人都更加自傲,也都更加贪婪!
他要的显然不是钱,而是更多。
培莱思神父想要争辩几句,却被陈沐打断,叹了口气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道:“今天已经死了很多人,帝也不希望再死更多人。去吧,去告诉他们。”
这个时代应该是没有帝的吧,虽然历史车轮确实眷顾西方人,让因奥斯曼帝国垄断陆商路后穷疯了的西方人开始举目望向海。
但这个时代不同。
世没有全知全能的人,自然也没有帝。
最近接帝的人,姓陈。
“去叫周县令过来,恶棍已经被降服,该议一议濠镜究竟应当怎样管理了。”
陈沐笑笑,他希望周行对管理濠镜已有腹稿。
留给他们达成共识的时间并不多,濠镜诸般事宜能做主的其实并非他们二人,而是远在广州府的总督张翰与巡抚熊桴,两日往返,才能定下他们与番夷协商的规矩。
不过后面属于陈沐的压力会小很多,议事广场一战,他已经可以在这片被血液浸泡过的土地和各国夷人讲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