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藏在桃花源图中的物件有些乱。
他从送别离闲一行人回京,回到浔阳城起,就没怎么查看它们了,全都一股脑的堆积在画卷中。
有些是老物件,有些是双峰尖大战缴获的战利品。
放在以往,他一定兴致勃勃的去查看,一一细思用处。
可是现在,却有些懒散与提不起兴致。
世人常言,睹物思人。
可若不抖擞精神,如何重新前进?岂能一直留在原地。
“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总要去,总要面对,嗯,怀民兄全责,影响的我也有些懈怠了……”
书桌前,深夜披衣而起的欧阳戎嘴中呢喃,自省了片刻,他继续取出画中诸物。
先取出了一方青铜面具,和一方黄金凶面。
分别是蜃兽假面,和方相面。
都是老伙计了。
前者可以用来易容前行,适配欧阳戎体内那条方术士道脉。
但是听崔浩语气,似乎带着这方面具,变化易容后,还可以使用假身所拥有的道脉灵气。
这就有些可怖了。
近似能够百变莫测的功德紫雾。
但若要完全发挥它威力,需要掌握这条道脉的完整炼气术。
欧阳戎想了想,目前最有希望的渠道,还是崔浩那边。
只可惜这“老家伙”总爱卖关子,欧阳戎离别前问他,他却微笑来了个“下次一定”。
都是千年的狐狸,嗯,大狐狸,小狐狸,唱什么聊斋……
后者,则是当初从司天监望气士们手里缴获的,专克精魅妖怪,上次见小墨精妙思使用,似乎还能助人看见死魂灵性。
是否还有更多用处,欧阳戎还在探索,此前倒是忘记问容真了。
瞧当初司天监那伙人的架势,这玩意儿应该是挺宝贵的,听说因为克制原因,容易被稀世少有的大精怪们见之摧毁,存世不多。
欧阳戎把两方面具摆放到桌子的左上角。
瞥了眼蜃兽假面,欧阳戎在画中翻找了下,找出一封血书。
崔浩走前留下的。
找到能够再度召唤他的遗物的方法。
已经浏览过的欧阳戎,暂时把它放到了一边,和两方面具放在一起。
欧阳戎又摸索了下,取出半卷枯黄经书。
封面上依稀有《真诰》二字。
这是欧阳戎学习上清绝学的源头,不过内容早已熟记于心,眼下都是用来撕纸,制作红黑符箓。
他又摸索了下,掏出了两筒灵墨。
是从小墨精那里“收缴”的。
欧阳戎翻手取来《真诰》,又从背面撕下两页,把它们和两筒灵墨放在一起。
都暂放一边。
欧阳戎手掌入画摸索,少顷拿出一只丹盒。
盒面上有太清龙虎山印记。
欧阳戎打开丹盒一角,瞥了眼里面的两粒丹药。
一粒翠绿异香,一粒黯褐恶臭。
是“突然良心大发”的离裹儿送他的。
前者是疗伤宝丹。
后者虽不起眼,却不得了,是一粒蜕凡金丹。
欧阳戎收到后,一直没有服下。
他暂时不急,反正就算现在服用了,此刻修为又无法寸进,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因为迟迟没有参透【文皇帝】剑诀真意,领悟不了它的神通,执剑人道脉灵气停留在七品初阶,导致无法寸进分毫。
这粒蜕凡金丹最好等等再服用,在领悟剑诀真意的那一刻用最好。
一加一大于二,能帮他冲的更远也说不定。
欧阳戎把丹盒小心放在一旁。
又摸索起来,少顷,从画中抓出一柄雪白长剑。
他微微眯眼。
知霜小娘子的“知霜”。
欧阳戎从画中取出的时候,知霜颤了颤,有雪白光晕从剑身上涌出。
欧阳戎眯眼看着,没做什么。
下一霎那,雪白剑身上骤然浮现一道魁星符。
只见,魁星符如同一条纤细游龙,从上到下,缭绕整口剑身,符文暗金色,在缓缓流动。
这一幕,宛若刑犯在努力挣脱锁链,却无济于事。
这也是欧阳戎敢把它取出来的原因。
要是放在以往,此剑早就“造反”了。
不过欧阳戎料到知霜小娘子就算感应到了,也不敢来,除非她们剑泽有什么新的压轴手段,还没被打服,知霜小娘子又觉得“行”了,燃起斗志,要再度挑战下他这位“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想了想,食指点在了剑身上的魁星符处。
他体内的功德紫雾迅速消耗起来,百余功德注入,魁星符大亮,暗金符文一时间变得金闪闪起来。
知霜当即发出一阵颤抖悲鸣。
像是被欧阳戎这一根手指侵犯。
与此同时,轻点剑身的欧阳戎感觉到这根食指好像伴随着魁星符一起渗透进了雪白长剑的深处。
如入一片棉花般的泥泞,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温暖滚烫。
不过深入的没多久,他就感到了一阵阻碍。
雪白长剑中隐隐有一道冷毅不屈的灵性在负隅顽抗,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但却又奈何不了魁星符护体的手指侵入,但却锲而不舍的顽抗,这性格……隐隐有些熟悉啊。
不愧是你,知霜小娘子。
欧阳戎感觉继续消耗功德,好像可以尝试摧垮这道灵性,甚至去揉碎她。
不知会对远在天边的知霜小娘子产生何等影响。
想了想,欧阳戎暂时放弃了。
本来功德也不多了,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损人不利己,又不能帮他锁定知霜小娘子和剑泽的位置。
另外这口知霜,他又不用。
欧阳戎重新松手,把雪白长剑丢到一旁。
知霜似是怕了,脱离某人咸猪手后,也安分了下来,怕再引起他注意。
欧阳戎低头,视线投向画纸。
画中没剩多少东西了。
除了墨家剑匣外,只剩寥寥一物。
欧阳戎抿嘴,先取出墨家剑匣,查看了下【匠作】情况。
小家伙静静躺在匣中。
上面的雷精游丝未减分毫,古朴的雷罚之纹印在剑上,如同泰山压顶。
欧阳戎垂目感受了下,【匠作】的情绪有些低落。
从它在蝴蝶溪边诞生起,就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克制它的东西,也没有过过这么憋屈的日子。
小家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欧阳戎本来准备取出某一小块洗得发白的紫色布料勉励下它,动作顿住。
他想了想,还是做罢了。
有点不当人了。
毕竟在双峰尖大战上,风头是他出的,雷劈是小家伙顶的。
欧阳戎眸光沉静下来,落在了【弧】身上的雷罚古纹处。
能压制神话鼎剑的东西,必然也是神话之物。
在双峰尖大战前,所谓雷罚,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欧阳戎和双峰尖众人也是头一回见。
那一日的双峰尖,用崔浩的无奈话语说,也不知道是聚集了多少脏东西,当然,“死而复生”的崔浩和陶渊明,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脏东西之一,是为天地所不容的,合该“天打雷劈”。
但他们降神而来,藏的好,不过却有宋嬷嬷、雪中烛、吴道子这些爱自爆的……
欧阳戎安静陪伴了会儿小家伙,才合上剑匣,他的目光,投向画中最后一物。
桌前寂静少顷,青年伸手取出了它。
将其放在面前桌上。
是一贯铜钱,被破旧的麻绳串着。
这是当初赵母、婶娘卖掉绣娘的钱。
也是云梦剑泽上一代女君给的,赵母、婶娘一直不舍得用,留到了现在。
根据那一日离别前婶娘道明的真相,她与赵母并不是缺钱或厌恶绣娘,才卖掉了绣娘,而且为了保护绣娘,怕绣娘被恪守礼法的族人灌猪笼……
从佛家因果上来说,绣娘和他的缘分,都受到了这一贯钱的影响。
所谓缘起性空。
这贯铜钱,就是一份缘起。
和云梦剑泽的缘起。
那么,按照佛理,以什么开始,那就要以什么结束。
欧阳戎默然片刻,从里屋衣架那边,取出了一根冰白玉簪子,一块本命玉佩,一把裙刀,还有一只罗盘。
这都是他随身携带之物。
铜制罗盘是用来沟通张时修和三清道派那边。
但眼下,张时修那边也帮不了他了,找不到云梦越女的线索。
欧阳戎把四物和这一贯钱都摆放在了一起,不时的抚摸一下。
眸子深邃。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夜深人静,书桌前亮灯的俊朗青年,就这么宁静的端坐了一炷香。
他忽然把一贯钱与罗盘都放进了画中。
还有其它诸物,都小心翼翼的,一一放回。
桃花源图受魁星符控制,虽然每次启用都要消耗一些功德紫雾,但却简单便捷,不用和以前一样傻乎乎背琴了。
欧阳戎只留下了冰白玉簪子、裙刀和本命玉佩,起身走去,放在衣架边。
这是日常随身携带的。
另外,还有两筒灵墨和两页枯黄经书纸张,也留在了桌上。
没去看它们,欧阳戎当即闭目,进入功德塔。
塔内,福报钟已经沉寂许久。
欧阳戎目光投向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
【功德:一千八百三十一】
上次兑换了一份价值四千功德的“带桃花的金色福报”,将他原本储存的功德值全部清零。
直到最近洛阳那边的好消息陆续传来,小木鱼的功德涨了一千有余。
至于多出的八百多功德,其中除了以往折翼渠、双峰尖、星子坊廉租房的零星反馈外,大部分都是“意外获得”。
这也是欧阳戎最近遇到的一件奇怪事:
大白天的,经常时不时的耳边响起一连串木鱼声。
瞧着不像是和洛阳那边离闲一行人有关系,而且每次功德增长,都是一两百的往上窜。
莫名之中,隐隐蕴含一点规律。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已经三四次了,到现在已经累计增长了小八百功德,但还没停歇的趋势,明天白天估计还会有……
反正肯定不是折翼渠、双峰尖等营造的稳定增长,因为已经计算上了。
欧阳戎略感疑惑。
难道是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小师妹和离闲一家还在正向反馈给他功德值?
思考良久,没有头绪,欧阳戎摇摇头。
反正能涨功德终归是好事,想不通就想不通吧,涨的功德是实打实的,不要白不要。
欧阳戎最后看了眼功德值,转身离开功德塔。
睁开眼,欧阳戎依旧坐在桌边。
他身子前倾,从笔架上挑出一根专门画符的狼毫笔。
深呼吸一口后,开始沾染灵墨,在经书枯黄纸张上画符。
是红黑符箓。
上次和离闲一行人分别前,欧阳戎用剩余的一筒灵墨画了一张红黑符箓。
并掺和着酒水,让离大郎吞下了。
用多了降神赦令,欧阳戎现在算是老手了。
那张红黑符箓先用了,反正也不是立马就消耗他三千功德值,留在离大郎肚子里先。
如同当初袁老天师的遗符一样。
若是离大郎他们遇到危险或紧急情况,配合上留在大郎身边的木制佛珠,算是一记令人出其不意的后手。
不过安全起见,欧阳戎得快些积累三千功德,不然到时候大郎隔空念口诀也是白搭。
这么一看,欧阳戎愈发好奇小木鱼最近时不时的两三百功德的增长了。
到底从何处来的,能否借之刷一波功德。
说起来,现在小师妹和容女史走了,他又少了个稳定刷功德的“受气包”。
欧阳戎沉默少顷,继续伏案画符。
约莫两盏茶后后,他释然后仰,松了口气。
一张红黑符箓,圆满完成。
喝了口凉茶,他取来剩下一张经书符纸,继续画符。
很快,如法炮制,又是一张红黑符箓完工。
欧阳戎把一张红黑符箓收入怀中,随身携带。
另一张红黑符箓塞进画卷,与诸多家当一起,安稳存放。
用绳索卷绕好画轴,欧阳戎抬起头,扫了一圈昏暗寂寥的书房。
原本打算再研究精进一下魁星符。
此刻,却动作顿住了。
有些兴致阑珊。
静坐之际,桌旁的窗户,轻轻“吱呀”一声,被从外“撞开”。
一条白鲟,散发白荧光,在夜风中轻轻摆尾,自窗外游入屋内。
又回来了。
“大白”环绕欧阳戎,雀跃的转了两圈。
欧阳戎借着桌上纸笔,画了一道魁星符,注入百余功德紫雾,投掷空中,喂给白鲟。
吃下魁星符,白鲟欢乐摆尾,形态愈发灵动了些,有些亲昵的撞了撞他手背。
欧阳戎吹灭孤灯,起身回屋。
经过衣柜时,听到某个小墨精的梦喃声:
“小戎子,护驾护驾,嗯?你小子拿本仙姑肚兜干嘛……”
欧阳戎瞬间停步,没去给爱踢被子的小墨精盖被褥,回到床榻,掀被躺下,又听到白毛小丫头在睡梦中呓语:
“绣娘姐姐快些回来,檀郎一直在原地履约等你……”
黑暗之中,青年支起上半身的背影默然了片刻。
伸出一只手,为白毛小丫头盖好被褥、塞回脚丫后,也躺下了。
这一夜。
欧阳戎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