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很爱干净,洞穴也布置得干净整洁,还不知从哪里偷了稻草来扑了厚厚的一层,十分暖和。
她从前被嬷嬷赶上山没地方睡觉时,便总是会到小老虎的洞穴里去住,小老虎不敢咬她,被她占了洞穴也不敢发脾气,还得老老实实给她当抱枕。
山林里的日子纯粹简单,没有人再在她耳边说那些闲言碎语,也没人再给她灌会让她疼得满地打滚的毒药,她便每天跟着小老虎跑,看着它扑蝶,在草丛里打滚,肚子饿了就跟着它去找猎物。
她吃得少,小老虎打不过的猛兽她能用血毒死,受了伤也能来找她治,渐渐地,小老虎也不怕她了,反而是开始黏着她,帮她叼兔子,收起爪子控制着力道陪她玩耍。
日子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她有时候觉得,其实就这么当自己是山林中的一员,一辈子当一只“野兽”也挺好,反正她也只是一个浑身是毒的怪物,下了山也不适合在人群中生存。
时间是消磨一切的良药,在深山中,她每天需要解决的只有吃,别的什么都不必忧愁,在剩下的时间里,她开始学习飞禽走兽的叫声,学习它们的语言,整日里跟着小老虎在山林里串游,渐渐成了山林一霸,让飞禽走兽们都躲着走。
然后,她便又开始无聊了,于是她开始发呆,开始回想那些往事,她问自己为什么?
整日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也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许有时候人类所一致认可的,也并不一定是对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因此而受益,所以其便成了对。
而父母对子女的养育,因为这符合人类的利益,所以慈爱幼小,孝悌尊长便成了人伦,但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子女吗?并不一定,有的人比较幸运,他们会受到父母的疼爱,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比如林依依的一对儿女;而有的人则会比较倒霉,亲爹厌弃,娘亲又是个疯疯癫癫的,比如她。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父母不是必须都爱自己的子女,能够得到爱,是一种恩赐,应当珍惜,而得不到,其实也不必怨恨,因为那并非是必须的,就像山林里的许多动物一样。
小老虎的父母生了它,但却又在它长到足够大时将它赶走,所以小老虎不必去管父母年迈之后的事,这是它们一族的生活方式;乌鸦养育小乌鸦,小乌鸦又在乌鸦年迈之时捉虫子给它吃,这是养育与反馈……
各个族群有各个族群的生活方式和习性,但人类这个族群却有些不同,人类太复杂了,这其间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是与非,对与错,她不怎么懂,也理不清,她只理清自己想理清的,只认同自己所领会的。
沈舟、林依依与柳莹莹三人之间复杂的是非对错她不想理会,她只知道,沈舟和柳莹莹生了她,这是给她生命的恩,但沈舟不管她,不曾教养过她一天,她也不用沈家的东西,那她便没承沈家教养的恩德,太子殿下将她从湖中救起,为她寻了太医,而沈舟一家却在半途将太医截走,让她不曾得到救治,且还是沈彦将她推入了湖中,那么这生恩便算是还了,甚至沈家还欠了她一些,若她大度,她可将这一切置之脑后,可若她计较,她也可向他讨要属于她的公道。
而柳莹莹与嬷嬷,柳莹莹生了她,可能也有些爱她,但这爱里也掺了恨,她的爱更多的存了利用的心,这两个利用她的人,都曾伤害过她,也让她恨过,不过她们都死了,她便是想找谁来讨个说法要个公道都是枉然,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毕竟每日抱着仇恨活着,实在是太折磨人,她怨着的人在另一边阖家欢乐,她如今也无法向他们讨要什么公道,既如此,又何必每日让自己惦念着那些仇怨,反倒将自己折腾得不快乐?
想通这些之后,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便也更加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嬷嬷的遗愿,只专注于自己的快乐。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小老虎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大老虎,不再是从前遇上大型野兽便会吃亏找她撑腰的小可怜,而是自己也长成了山林一霸,但长大了的老虎也没疏远她,仍是与她像从前那般一起玩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在山林中生活一辈子时,一个人意外闯入了她的生活。
她是被老虎带去溪边的,鲜血染红了溪水,鱼儿翻着白肚漂浮在水面,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抱着浮木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也是她第一次认可自己的好记性。
太子殿下,那个曾经被众人簇拥着的尊贵男人此刻正毫无意识地漂浮在溪水之上,双眼紧闭,眉头即便在昏迷中都是紧皱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疼痛。
她招呼老虎将人救了上来,驮回了山洞,他伤得不轻,左腿断裂骨折,身上还残留着三只断箭:胸口、腹部、右肩肩头,伤口还流着黑血,明显是有毒的,身上的刀剑伤也足有十几处。
他气息微弱极了,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她几乎都要以为人已经死了。
她不认识大夫,也不敢再挪动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眼见他气息越发微弱,终是选择了自己上手。
被嬷嬷训练出来的能力还是很有用的,她徒手拔出了断箭,毒血直接吃进嘴里,唾液虽说不能直接让伤口愈合,却也止住了血。
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伤得实在太重,到夜里还发起了高烧,她紧紧抱着他,心里酸涩极了,竟是不觉间流下了眼泪。
一滴泪落到他胸口伤处,竟是让那最致命的一处伤势愈合了大半,此刻她终于懂得了嬷嬷当初的疯魔和欣喜,她觉得,她大概是被嬷嬷炼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间,她竟是不知究竟是该感激还是继续怨恨了。
愣了一会儿,她又再取了一滴泪,混进水里喂男人喝下。
倒不是她舍不得,而是她发现她流不出眼泪了,不仅如此,在流出泪后,她还发现她的眼睛变得看不清了,她于是便知道,她的眼泪是比唾液更厉害的疗伤圣药,只是轻易不可取,因为会损伤她自己的身体。
男人的烧退了下来,伤口也开始缓慢愈合,就是一直昏迷不醒,浑浑噩噩的呓语,她靠近他嘴边听了许久,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也大致明白了他会变成这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