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密不透风的圈子,终于……有了松动,露出了一丝空隙。
孩子。
两个……孩子。
那里,有两个孩子。
是两个女孩,年纪不大,正在被人群紧紧的拥挤在其中。
她们身子瘦小,只能勉强的分辨出女孩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躲在人群之中,不敢说话,身上的衣服,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颜色。
和这人群中其他赐裸的人不同,这两个女孩穿着衣服,哪怕那衣服已经破碎到不如京都的乞丐。
她们年纪不大,看起来仅有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这里条件艰苦,看起来依旧白胖白胖的,一双眼睛透着缝隙,不断观察外面的世界。
眼神质朴而纯真,笑容似乎有着感染人心的能力。
自从发现了这两个孩子,杜林便开始留意起来,直到,他看到这两个孩子吃饭的过程。
奶水!
两个让无数男人甘愿赴死的女人坐在人群中间,那些被蛮人送来的食物,总是会满足两个她们,直到这两个女人吃完之后,剩下的人才会选择进食。
那两个女人的身体已经非常的虚弱,孩子也在不断的拒绝吃奶。也许,那并非厌恶,只是希望他们的亲人多活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的反抗,往往是徒劳的。
当奶水不足时,便会有人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用嘴巴将那手指彻底清洗之后,让两个孩子吸食鲜血。
人性!
杜林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当灾难来临时,易子而食,杀妻食母,这些的事儿他都有过听闻,也有过见识,但此时的一幕,却从未想过。
人,不都是坏的!
也许,在一次次的灾难之中,我们的祖先,便是用这样的方式生存,延续。
一味地丑恶,一味地内乱,若非如此,恐怕这族群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
人性本善,我们,有着最伟大,最善良的祖先。
这些善,这些仁慈,才是他们遗留的,野火烧不尽,所以能够在一次次陷入低谷时崛起,但有因为这善,使他们最终又陷入了混乱。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就在这么一瞬间,对于佛,杜林有了一丝的明悟。
脑海轰鸣间,识海内,有一尊佛陀逐渐幻化,只是其模样虚幻,相比三魂,如同虚影一般,虚幻而不真实。
老者似乎发现了杜林的目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那一道缝隙迅速的被人填上,只是此时已经不比当初,人群变得稀疏许多,那一道缝隙在杜林的面前消失之后,再出出现在姜云眼中。
“哎。”
似是悲哀,老者满目愁容,轻轻叹息。
两天。
圈舍中,平淡而无趣,除了每日间盘膝打坐,与姜云交谈之外,杜林又多了一个爱好,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便透过那一道缝隙,仔细的打量那两个孩子。
她们从不哭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这个世界,许是孩子天生的敏锐,每当杜林目光汇聚之后,他们都会转过头,与他隔空对视。
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简单,许是因此,心中那一丝焦躁,在对视中,渐渐的退去,一份难得的安宁在心间扩散。
八天。
部落中,弥封自族老家中离去之后,几次进出山寨,没一次归来,他面上的笑容便越盛,身后或七八人,或十几人跟随。
“这些人,就是象云部落的人,也许你们有人还曾经熟悉,不过现在不重要了,象云部落,已经是历史。”
山寨中有四条进出的大路,每次归来,他都会选择那条象云部落族老跪拜的道路,之后,向那些人详尽的介绍当初的一切。
抄家灭族,抽筋扒骨,以及……那些粪坑中的神位。
来人或叹息,或摇头,或同情,或悲悯,却独独没有不甘,没有愤怒。
部落厮杀,拳头最大,赢者通吃,既然天云已经表现出了让人敬畏的力量,臣服,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这一日,弥封再次的归来。
“三哥。”
远远的,有侍卫见到弥封孤身一人归来,轻呼一声,引得众人相继看去。
“开门!”
走到门下,他高喝一声,脸色略显阴沉,身上或粗或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口正泛着血珠。
“吱嘎。”
大门打开,他一步踏入,大门边有人见他狼狈,微微皱眉,不敢上前,同样的,有人不知察言观色,想要上前混个面熟。
“三哥回来了,这一次不知道又是那个部落?”
“三哥,出手,自然手到擒来,部落的未来,果然只有三哥才能支撑。”
“三哥……”
“……”
一群人围在他的身边,不断讨好,几句之后,有人见情况不妙,悄然退出,有人依旧不好歹,恭维不断。
“这次,没成功。”
本是阴沉的面庞瞬间平复,开口间,平和温顺,让人如沐春风:“有人不知好歹,不同意族老的简易,依旧想要将自己部落的先祖一同供奉。”
“什么,找死,干他!”
“三哥,咱们部落的祭祀,怎么会祭祀其他人的先祖?这些人太放肆了。”
“对,太放肆了,灭族,就像象云那般。”
七八个人,群情激愤,当有一方脸大汉提出了灭族之后,其他人瞬间想起了什么,跟着高呼,便是之前隐藏起来的几人,也随之大喊。
“灭族。”
“灭了他们。”
“咱们部落的周边,都应该顺从。”
“……”
弥封摆了摆手,喧嚣的声响戛然而止,他笑着上前,轻轻的拍了拍方脸汉子的肩膀:“好样的,怎么样,以后跟着我干?”
方脸壮汉连续点头,似被幸运冲昏了头脑,不知怎样表述那一份情绪,走遍,几人看向他的目光羡慕。
“族,自然是要灭的,我要去向族老汇报,你先去广场,这些天我一直没让他们散去,拿着这个,让他们准备好。”
他抛出一块木牌,壮汉接过之后,一溜烟的消失在众人眼中,弥封看着那壮汉,古怪的笑了一下后,向族老处走去。
他并非排行第三,只是因出生之时,身怀异像,在眉心之间有一道胎痕,像极了立目,故人称三眼,在部落中,也受过一段时间的鄙视,但也正因如此,一次偶然间被族老遇到,一番调教之下,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的成就,因三眼而起,这些年,更是体会到了权利的妙处,如今对于三哥的称谓倒也并不在意。
半个时辰后,弥封从族老处走出,有半个时辰后,三千大汉浩浩荡荡从寨门踏出。
……
春去秋来,北关外,马队驰骋。
马队人数不多,仅有八人,却骑乘了十六匹骏马,奔走之间,如山崩一般,呼啸中溅起漫天烟尘。
八人健壮,身披皮甲,手中马刀出窍,寒光闪闪,身下骏马,健步如飞。
“踏踏踏。”
只是转眼间,一道烟尘从北至南,还未彻底消散,几人已经奔走四五里地。
“吁。”
前方,一个首领模样的男子轻呼一声,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那骏马立时的止步,冲力之下,甚至直立而起,只见他身子向上一贴马背,双手用力,立时缓解了这一力道:“在这里短暂休息一下,小心警戒。”
“是。”
几人分别应是,翻身下马,或警戒,或喂马。
“老大好骑术,这一身本事,相比北国的那些好手,恐怕也不落下风啊。”
“便是咱们军中,也少有这等技术啊,听说,在侯爷那里,老大都是有名号的。”
“我也听过,听说侯爷都见过老大,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只是他习惯了在战场厮杀,拒绝了侯爷的挽留。”
有人聚拢,低声交谈,赵国少马,马术自然难以学习,这些人中虽都算的上好手,可相比那些自幼生活在马背上的北国人,还是差了许多。
战马,具有灵性,若是相处的久了,可以心意相通,不需驱赶,不需叫骂,一个夹腿,一个压辈,足以胜过前言万语。
头领下马,从布兜中掏出几把豆料,喂过之后,刚要休息,便见到几人交谈,他眉毛微皱,冷哼了一声。
“哼。”
面庞冷厉,目光威严,可地上围坐在一起的几人对此毫不理会,只是轻轻动了动身子,便有人上前将其拉了过来。
“头,给大家讲讲北关的变化吧,这一年,弄得咱们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对啊,之前北关只听侯爷的,现在,自从夏天的时候,京中那个什么什么大官进了北关之后,有许多命令简直玩闹。”一个兵士说。
“就是,有许多和侯爷发布的命令完全相反,咱们北关看似兵强马壮,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儿,相比北国,差了太多,依靠城墙还能勉力抵挡,可出外作战?怎么想的?这点家底,恐怕坚持不了几年就败光了。”一个兵士面露嘲讽。
“嗨,祸害啊,前一阵,听说李老八他们那一对接到的命令是到郝峰探查北国有无大军集结的现象,他妈的那个地方距离咱们这千里路程,再进一步就到了北国大都,去那探查,找死一样啊。
听说老八当时就和那大官吵起来了,不过人家牛啊,有皇文手令在,便是侯爷都不能阻止。小侯爷多番劝阻之下,老八才骂骂咧咧的离去,你看看现在,这都过去了一个月了,还没有回来,恐怕也折在路上了。”一个兵士满脸不忿,一边说话,一边用拳头锤地。
“这半年,各种稀奇古怪的命令,兄弟们折了多少了?那些废物,别的本事没有,败坏的能力绝对天下第一,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不需要多少时间,咱们北关也会变得似京都中的那些无囊费一样。
头,我不是怕死,这样死了,我不甘,咱们生在北关,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即便是太平年月,在这外面也是不是的有小部落或三五人杀来,可他妈的不论来了多少人,都派大军围剿,还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去他么的吧。”一个兵士怒骂。
“嗨。让我说,也别骂了,人家心里门清呢,这是用咱们的血肉铺通天大路呢。”
“……”
兵士咒骂,那首领一直静静的听着,也不阻止,也不打断。
北关中这半年间,纷乱的很,不说解释,便是他,都感到迷茫。
先是北关建府,上元前后有无数官员蜂拥而来,曾经的马场,粮草,都不在受军中管辖,由府中派送,后是有监军持皇文手令而来,节制杜候。
监军?
哪怕是前朝盛世,也都是太监的角色。
只是半年,北关中,乌烟瘴气,克扣粮草,节制兵权,胡乱指挥,曾经兵强马壮的北关,在那些文人的插手下,已经变得漏洞百出。
不说兵士们不懂,不解,他与同僚,长官的交谈中,也都是不懂,杜候何等的人物,在北关中绝对一言九鼎,哪怕是揭竿而起,恐怕北关上下都会拥戴,其威名未必比多年之前的柳公低上多少,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一直放任,从未阻止。
没人猜得透杜江的心,这半年间,他也少有露面,不知他与那些文臣妥协了什么,若不是杜青时而露面,解决军中与监军间的争论,并明显站在了监军的一方,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杜江已经被人软禁。
即便如此,关于杜青的流言也早已在军中升起,不再似之前一般,让人言听计从,便是杜江的命令,也有了一丝的怀疑。
“这些事儿,我也不是很懂,兄弟们若是信我,就小心一些,这些时日,军中乱的很,若是见事儿不妙,还是躲避一下为好,咱们当兵为的是粮饷,可不是所谓的保佑黎民,侯爷……”
首领叹息一声,没有继续,那些兵士听闻之后若有所思。
十年生死,杜江在北关军中埋下的威名,正在崩塌。
就在几人交谈时,外围,严松正小心警惕。
北关的规矩,军人只要出了军营,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敌国,放哨警惕不能松懈,若一旦被人发现,轻则杖刑,重则毙命。
与绝大多数北关军士一般,他生在北关,当兵只为粮饷,可多年征战间,渐渐的有了自己的信念。
他信任北关,同时也信任杜候,那一份信任,渐渐转为崇拜,似多年前军士对于柳南的崇拜一般,只知杜候,不知赵皇,他甚至心中想过无数遍,为了杜江,甘愿赴死,可如今,这念想如其他人一般,正在崩塌。
“恩?”
耳边,似有一声古怪的声响传出,他轻轻皱眉,示意左右禁声,将耳朵轻轻贴在地面,片刻之后,徒然色变。
“敌……袭!”
“咻。”
一支利箭,从远处而来,带着破空声响,穿透了他的喉咙。
“发现了?”
一个身子魁梧的大汉从密林中走出,身后,陆续有十七八人,牵着战马显露身影。
“大汉令我等清扫北关伺候,还是被发现了。不过,这里距离北关也就是百里路程,大汉的大军即将到达,隐藏,也没有什么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