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爱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看着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关九一瞬间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要是死了,这个心软糊涂又不完全失去爱女之心的便宜父亲,也许后半辈子还可以挣脱妻子的桎梏,平静地生活。
可她到底还是醒了。醒了就会想着要活下去,贪恋红尘。
关九心想,将来学有所成之后,她还是要好好报答他一番的。
只是,这样的想法没有坚持多久,第二天,洪爱国就亲自去丁家把妻子接了回来。当着关九的面,呵斥了丁春花一顿之后,便算是揭过此事了。
关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夫妻俩冰释前嫌,既没有明着说原谅,也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翌日一大早,便回了学校。
她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跟闲杂人士计较。
是的,从见到丁春花的那一刻起,关九便知道,只要她没死,洪爱国必定是会继续对妻子心软的,哪怕丁春花犯了罪,他也会包庇她,不管是为了三个女儿的前程,还是为了洪家的名誉,甚至只是单纯的夫妻感情,洪爱国都会一如既往地选择和稀泥。
在他看来,家和万事兴,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哪怕不久之前,丁春花还朝亲生骨肉挥刀相向,哪怕那个夜晚,他也气愤到了极点,甚至为此还对妻子动了杀念。
但是这一切随着关九的醒来烟消云散了。他的勇气,再一次败给了天性中的所谓老实。
关九喝了一口水,将书本合上,脚步轻快地随着人|流离开教室,先是到操场上绕圈匀速跑了十公里,才汗流浃背地去饭堂打饭,带回宿舍吃了。
这一次受伤,花了一千多块钱,相当于她之前打工赚来给洪爱国的钱都没了,还让他补贴了不少。
这一次回学校里来,生活费还是洪大柱给的,因为心疼她这一次吃了大苦头,老两口整整给了五百块,叮嘱她在学校里一定要多买些肉吃,把身体补好了。
关九拿了,钱不烫手,洪爱国手头是再也没有一分钱的,总比让她向丁春花开口的好。
她落后了整整两个月的进度,想要迎头赶上,便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猎挣钱,即使是接下来的假期,她也不准备出去打工了。但是钱不能生钱,无法开源节流,这也就意味着坐吃山空。
关九考虑了数日,便提笔给顾明川写了一封信,郑重地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资助些生活费给她。
至于引发经济危机的原因,她当然没有提。
顾明川也没有问,很快就回了一封信过来,明确表示会供她读书,不单只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费用不用担心,往后她读大学的一切费用,他也会全包了。
当然,要求也是有的。那便是,关九一定要考上京都的顶尖学府。如果只是二三流学校,那么他只会提供学杂费,生活费却是需要她自己去挣的。
关九收到回信时心中好一阵无语,毕竟她并没有恳求他这么长远的事情,说实话,只要安稳地度过这一年,那么她就有把握自己赚到足够的大学费用。
往后什么都要靠自己虽然会艰苦一些,但是大学也是可以兼职的,单纯的家教便能维持日常生活,假期的话又可以赚取到下一个学期的学费,成绩足够优秀的话又能够获得奖学金,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可以自己解决的。
关九是个诚实的人,或者说,相当直来直往,所以哪怕学会了一些人情往来,在回信中还是感谢了一番后,也明确地表示了大学费用会自给自足不劳烦他的意思。
顾明川没有再回信,不知道是同意了她的意思,还是没有时间去计较这样一件小事。
关九也没有再写信过去问,为了抓紧一切时间读书,她早睡早起,除了雷打不动每天到操场去跑十公里外,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了课本与题海上,周末也不再回家了。
丁春花念叨过几次,无非是她花钱如流水不说,连家都不回了,越来越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一次让洪爱国听见了,他气得把结婚证书找了出来,薄薄的一张纸,被撕成两半。
“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哪怕一句诋毁小静的话,你就给老子滚出去,以后也不用再回来了。”
洪爱国虽然原谅了妻子的作为,但是并不代表会像从前那般,毫无原则地任由妻子打骂小女儿。受的刺激太大,所以心理阴影也难免重了些。
他们那个年代结了婚,是登记在纸上的,这薄薄的结婚证一撕,即便是政府里头也未必能够找到二十多年前的登记记录,毕竟之前的年代经历了太多的动乱,许多文书都毁了。
丁春花心惊胆战,又是一通哀哭求饶,伏低做小,好几天才算是平息了此事,心里头自然是对关九更加憎恨了。
关九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的,反正差点再死过一次后,她已经不想跟丁春花客客气气的相处了。
丁春花要是真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她就会立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砍了丁春花的爪子。
在题海战术下,专注至极的关九,很快就赶上了学习进度,并且在期末考时,她依旧稳坐榜首,二十多分的差距,让骆莹莹望尘莫及。
洪阳离开之后,骆莹莹便成了第二名。
在关九昏迷的两个月时间里,大小考试骆莹莹都是全级第一,即便是在关九回来后的期中考,也是如此,所以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惜,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骆莹莹再一次没能考过关九,从此以后,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万年老二。
万年老二跟从前的万年老三相比,有进步,但依旧是让她觉得耻辱的存在。骆莹莹崩溃大哭,黄柳红心疼极了,却无能为力。
她总不能替女儿去考试。更何况,她语文单科考得过关九,其他却是不行的,没准还没有骆莹莹自己考的综合成绩高。
在黄柳红母女俩的痛苦纠结中,关九埋头苦读,假期闭门不出,刷刷刷地将顾明川寄来的各套试卷做了,纠错本都堆了一米来高,才算是将高一高二的所有知识融会贯通了一遍,基础知识夯实地得牢牢的。
苦闷又火热的高三如约而至。
关九长高了,看着很瘦,但因为长年坚持锻炼,肌肉十分结实,所以整个人显得瘦削挺拔,就像是一株翠绿的竹子,生机盎然。
五年多没见,她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
顾明川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千里迢迢的来这个依然贫穷落后的小镇上,为的就是看一眼小家伙。
他没想过会再见到关九。或者应该说,当年在巨树上的惊艳一瞥,早已经被岁月的洪流所冲走,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只是,从舅舅那里听说了关九曾经受过重伤昏迷两个月的旧闻后,即便事情早已经过去,他还是内心受到了触动,然后,心血来潮下,趁着假期没结束,便飞了过来。
见了面,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实在是,两个人并不相熟。
他保持了相当的沉默,关九便更加想不起来要聊些什么。在表明了身份之后,关九为表感激,在学校的小卖部请了他喝汽水。
好吧,请原谅山旮旯里的生活并不富裕,汽水喝的上,但显然不是很合他口味。顾明川只是客气地喝了一口,便再没动过了。
关九以为他是顺路来看看她学习情况的,到底也算是好心赞助她生活费的人,并且还是认识的,所以她虽然觉得与他不熟,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她一开口,顾明川耐心地听了,又仔细地问了一些问题,她也都一一回答了,你来我往之间,很快便迎来了吃饭时间。
关九请他去饭堂吃饭。
她想过要不要带他去外面吃的,可是她下午还要上课,一来一回的话时间就很不够了,便没提,顾明川是客随主便,所以两人便在学校饭堂简单地吃了一顿,完了便结束了会面,各奔前程。
关九没有想过,顾明川走后没几天,她会陷入流言蜚语的攻击里。
事情的起因没人知道,确切的说是流言一开始是谁发起的,没人清楚,但是当大范围传播开来,让关九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注意到了时,已经传唱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了。
关九没有过多理会。清者自清,书上是这么说的,她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只想着学习,争分夺秒地为高考时刻准备着。
只是她稳如泰山,却并不能够打消流言。尤其是一些见不得她好的同学,一开始只是背着她指指点点,后来见她一声不吭,以为她是的确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便光明正大地开始挖苦起她来。
刻薄的话语有多么的难听,关九不想去思考,因为那些话压根就不值得她去动脑筋。即便是态度最为恶劣也最爱拿这件捕风捉影的事情嘲讽她的骆莹莹,关九也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只要不动手,只要能继续读书,她就能够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高三第一个学期期末考之后回到家里,她会被丁春花泼了一身的水。
因为没有防备,她的衣服湿了一大半,连同手里顾明川寄过来的那几套试题集也湿了。
为了筹集关九读大学的费用,年过半百的洪爱国,春耕后便去了省城打工。
洪月亮年初时便嫁到了县城,如今生活重心完全转移到了新家庭里。洪小星也远在异地,虽然写信写得非常勤快,但更多的时候却都是朝家里伸手要钱。
丁春花从来不曾夫妻分离过,在两个心爱的女儿都不在身边时,连丈夫也不能天天见面了,她的情绪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狂躁中。别说看关九不顺眼了,就连很少得罪的公婆,心情不好时她也敢当着面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
洪大柱与黄小丽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早过了耳顺之年,该糊涂的时候便也总是装聋作哑,只要不动手,对于儿媳的作威作福也便一笑而过了。
反正不靠丁春花吃穿,也不用她服侍,连住都是分开的,身体仍算健朗的他们一切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气给了他们,他们也是不受的,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关九也可以做到难得糊涂,但是那是在丁春花没有动手的份上。现在她却是忍到头了,看着湿淋淋的试题集,她笑了。
“洪怡静,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下三滥的烂|货,小小年纪想男人想疯了是吗?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浪费了这么多的钱,还吃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粮食,不去好好打工不说,还敢撺掇了你爸去赚钱。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到老了还要为你奔波,不争气也就算了,还敢学那些卖笑的下三滥,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今天就打死你。
不要脸的东西,欠艹的……”
关九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书包与试题集,然后靠近丁春花,在她想要甩耳刮子时,一拳挥向了她的肚子。
丁春花“啊哦”一声,倒退数步摔到了地板上。因为太过于震惊,甚至都没来得及骂人。
“你再敢胡乱喷|粪,我不介意让你吃|屎补补脑子,或者亲手送你下地狱,就像我爸说的,大不了杀了你再去坐牢。”
这是自从夜晚袭杀事件后关九对丁春花说的第一句话。此刻的她依旧面无表情着,只是眼神不再木呆,反而是透着彻骨的寒意。
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把水果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就像那是稀世古董。
丁春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女儿,她骂过关九无数次,打也打过无数次,好些回连棍子打折了。
关九起初总是闷不吭声地忍受下来,后来大了一些,虽然也学会了到处躲,可从来不敢反手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