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如意算盘却未能打响。
“有人跟着你。”
即使就在她的意识海里,无人能够知道它的存在,鸿蒙仍旧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进了盥洗室。
“谁?”
“是帝国人。”
“姐夫的人?”
“你真相信那人的话?”
“嗯,想要编也编不出来。而且我看过视频了,的确是我四姐。”
鸿蒙很容易就被她说服了。
“真神奇。连我都没有办法穿越时间,你们姐妹俩却能够从远古直接跑到了这里。”
“那人跟着进房间了吗?”
“就在外面。”
“你确定是姐夫的人?”
“是。你们谈话的时候他一直就在旁边。”
凤殊悚然,她一直都没有觉察到还有外人在身边。
“放心。一定是信任的人才能够听到这么私密的谈话。”
“我知道,但直接就派人到身边来,岂不是吃喝拉撒睡都被人看去了。他还是个男的?”
“有什么奇怪的?你之前在凤家,也是一直有人贴身跟着你啊。”
凤殊沉默了一瞬。
“谁?”
“有时候是你太爷爷,有时候是你太『奶』『奶』,有时候别的不『露』脸的人。我不知道是谁,梦梦也不知道。”
“你觉得我现在联系凤家的话,信号会不会被阿曼达界的人截取?”
“我不知道。这方面不是我的特长。要是梦梦醒着的话,它应该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联系他们的时候,你的空间不能施展吗?”
“可以是可以,但杜绝了偷窥的同时,也会直接让你的信息发不出去。”
换言之,保护了自己,也封堵了出路。
“而且你突然在这个房间里消失,外面的那个人会立刻感应到的。”
“嗯,是我想差了。”
“你如果真的相信帝国的人,为什么在云舒号的时候不联系凤家人?”
“因为就像在联邦的军舰上一样,确认了某些消息后我的心情太过激动了,以至于脑海一片空白,紧接着又都是混『乱』。”
凤殊慢吞吞地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不确定凤家的人愿不愿意冒这个险,我使用的是内部的通用信号,一定被破解,谁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姐夫可以信任,但就算皇帝陛下也站在姐夫这一边,接纳了我的存在,帝国这个政权也不一定会成为我的后盾。如果我本身就是凤家的人,大可以随心所欲,但问题是,现在我明显是联邦的凤殊,而不是凤家的那个凤小九。”
“真是麻烦。你都从里到外认同自己是凤家的凤殊了,就算最后发现不是,你在那里生活的那几年就可以一笔抹消了?你跟凤家人的感情都是假的?”
“不是,当然不是假的。我只是,有些弄不清楚。”
“弄不清楚什么?”
“我是不是把从前的凤家,跟现在梧桐星的凤家,弄混淆了。”
所以才会产生移情作用?将自己对故乡的思念,全都一股脑儿地灌注到了梧桐星的凤家这个家族上。如果她的记忆没有消失,就算是到了梧桐星,她恐怕也不会这么认同对方,这么快地就把自己当做是凤家人吧?
就算是凤家人,也是沂州府凤家人,是萨达星的凤家人。
凤殊将脸擦干。
“你就是想太多了。为什么一定要从中取舍?不可以兼而有之?”
“鸿蒙你长大了。以前你说话还不是这个调调的。”
“那当然,谁都会长大的啊。我长大也不奇怪。”
“你说我直接让人现身好不好?”
“可以啊。只要你觉得好就好。反正你已经决定信任帝国的人了不是吗?”
“也对,当面说清楚了,就可以直接让人回避了,而不是全程都跟着我,多尴尬。”
“我看你不是怕尴尬,是怕一点自由都没有吧?”
凤殊笑了笑,“是,你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我才不是那些臭虫。”
“真不愧是梦梦带大的。”
失去了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的支持,又失去了祖父母经济上与家务上的援助,洪怡静的升中考成绩虽然是全镇第一名,却还是没有办法读高中。
洪爱国倒是想让学习成绩最好的小女儿继续学业,但丁春花却将家里所有的钱都砸到了前头两个女儿的身上,为大女儿走人事弄了一份工作,又花钱把成绩不好的二女儿送进了一所中专学校。
哪怕洪爱国表示去借钱供孩子,哪怕最后甚至镇里的高中校长都表示学杂费全免,生活费也由老师们捐钱,洪怡静还是辍学了。
丁春花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撕了,当着她的面塞入了炉膛里,烧了个灰飞烟灭。为了让她死了的心,丁春花还顺手拿了菜刀递到她手里,威胁她要么去打工赚钱,要么就立刻杀了母亲。
洪怡静再好学,也争不过母亲。就像关九,再想呆在育婴所,却也没有办法反抗星际律法的规定,死活留下来不离开。
洪怡静不可能真的去杀死自己的母亲,向来奉公守法的关九也不可能去违反法律。
几乎是没有选择,洪怡静放弃了抗争,顺从母亲的安排,与人去了外面打工,赚来的钱,除了留下小部分做生活费之外,全都寄回家里。
打工十年,洪怡静赚的几乎所有钱都被丁春花用在了另外两个女儿身上。
好吃懒做的大姐洪月亮年年月月都是月光族,却用她的钱风光大嫁,拈轻怕重的二姐洪小星磕磕绊绊地读完中专,最后也是用她的钱去找门路进了一家公司当文员。
洪怡静不生气,毕竟是姐妹。能够用自己的钱,让两位姐姐一个顺利的完成学业找到工作,一个成功嫁人生活过得好,她也很开心。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带着男朋友胡一帆回家探亲,表示了结婚意愿的时候,丁春花却不同意。
不同意也就不同意吧,她以为是舍不得她远嫁,毕竟胡一帆是外市人。
洪怡静打算慢慢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诚意到了,母亲总会同意的。
只是她的确等来了丁春花欢天喜地的点头,同意的却不是她与胡一帆的婚事,而是怀孕两个月的二姐洪小星与胡一帆的结合。
丁春花认为胡一帆更适合做二女婿,在洪小星的同意下,母女俩将胡一帆灌醉酒成就了好事。被哄着去了外家的洪怡静不知情,胡一帆起初愧疚,后来却没能忍住诱『惑』,有一就有二,与洪小星私底下偷偷来往,最后导致珠胎暗结,才不得不曝光了暗度陈仓的关系。
洪怡静受不了这双重背叛,但是她还没有疯,在面对父亲苍白的劝慰时,她虽然痛苦,虽然不能够原谅,却还是选择了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么样呢?
她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退让,会让她后半辈子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把命都给丢了。
离家打工的胡怡静后来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是不敢,也是不能,每每有些冲动想嫁人时,丁春花便会冲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要脸,阻止她找对象,更阻止她存钱,最后她便意兴阑珊了。
一直活到四十岁,胡怡静都没有嫁人,打工得来的钱依旧是被丁春花拿去了,每个月她也就剩下那么几百块钱买方便面或者米粉青菜度日。
尽管后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存点钱养老,可是只要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月多留下几百块,下个月丁春花必定会找上门来,到领导那里去抹黑她不孝顺,不顾父母的死活,自己大手大脚花钱不说,暗地里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回甚至干脆在她住的工厂宿舍里头闹上吊。
胡怡静能把自己的母亲怎么样?
能骂还是能打?都不能。
忍字头上一把刀,孝字其实也一样,只是上面的刀是藏起来的,心疼孩子的父母不会让那无形的刀落到孩子的身上,把孩子当草的父母,大概是一辈子都看不见的。
胡怡静已经四十不『惑』了,哪怕后来没有再也没有机会去学校,却也知道,自己在丁春花的心中大概连一棵草都算不上。所以这年年月月悬在头顶的孝刀,时不时地掉落下来割她的肉伤她的心,她也早就习惯了。
不能习惯又能怎样?丁春花生养她一场,她连命都是她给的,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债。
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向来都不是大问题。
胡怡静很有些自娱自乐的精神,所以她认命。
她任由丁春花拿着自己的钱去挥霍,去供两位姐姐的孩子,甚至帮她们两家都买了房子,为的就是将来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到两个女儿家里去轮流住着,养老。
胡怡静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出了重大车祸却活过来的第二天,正好也是她四十一岁生日,丁春花会拿了把刀到医院来劝她去死。
丁春花在她耳边嘀咕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肇事者的赔款可以不用浪费,正好可以给两位姐姐各买一辆车,反正她就算活下来,将来残疾也不能再去打工,死了更好,用不着浪费家中米粮,拖累家人。
既然都被撞得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原本就不该出生的。占了她丁春花儿子的位置这么多年,也该走了,活下来没得碍她的眼戳她的心窝子。
胡怡静握着手中的刀,头一次想杀人。
但最后她却是被气死的。
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死了。
活了这么多年,她直到死,才知道自己没有家。
关九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却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活得像个老妈子,如今四十一岁都死翘翘了,狼狈万分却依旧年轻靓丽。
还有就是,这个胡怡静拜托她什么?
成家立业,要有自己的孩子?
还要让家人悔不当初?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关九眼带疑『惑』,木呆呆地躺着,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还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实不是太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痛到极点便剩下了麻木,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静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对方像光晕那般慢慢消散无踪后,关九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浑身又冷又热,难受得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就像以往害怕了,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死丫头,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我们吗?”
随着耳边一声尖利的骂声,关九只觉得右耳剧痛,身体本能地顺着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拧着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径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这个好吃懒做的阿娘货,这都几点了还睡觉,睡觉,我让你睡觉!”
啪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关九抱头,将身体弯成了虾米状,不敢翻滚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
很痛,痛得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湿衣服裹着的身体热得像是要爆炸了。
关九心想她此时一定是被地狱使者扔到油锅里煎炸着。她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欺负过什么人,没有想到因为飞来横祸,如今死了也要遭罪。
这般想着,小小的呜咽声便演变成放声大哭,越发悲凉了。
“你还有脸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你别去报名,你非得撺掇了外人来说事,嫌家里钱多是不是?啊?吃饭都没钱,你个死丫头还想着去,怎么不去死?白吃饭的家伙,早知道养你这么费钱,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扔到白沙河里去!”
关九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她短短的一生都是平淡无奇乃至于庸碌无为的,此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能够听到别人说话了,哪怕奇腔怪调,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方式,但她还是听到了,也听懂了。
这人在骂她,不该活着。
关九不其然地想起了父母,她的出生,兴许也是不被期许的,要不然,又怎么会被遗弃在河边的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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