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血的加持,这家伙果然不会再“隐身”了。
“奴才八宝参见王妃娘娘。”解除定身以后,男人马上就向白月初行了个礼。
白月初勾起嘴角,看着他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我,那就好办了,你叫八宝对吧?”
“正是。”八宝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像因为被人提到了名字变得非常高兴。
“你是蓬莱殿的人吗?”白月初问道。
八宝再次点点头。
“前段时间你来王府送赏赐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白月初上下打量着他那悬浮在地面上的半透明身体。
八宝脸上露出了一片迷茫,似乎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死了。
“奴、奴才忘了。”
不知为何,白月初总觉得这个叫八宝的内侍有点儿二,可能是因为刚才在西市时他太话多的缘故吧。
“那你还记得什么?”
八宝努力而认真地想了一遍,如实回道:“全都记得,就是忘了是怎么死的。”
话到此处,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好笑,窘迫地挠挠头,自我安慰道:“嗐,奴才就是贱命一条,自打进宫以后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死了就死了吧。”
白月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非常不走心地笑了笑,“你心态真好。”
八宝再次挠挠头,脸上还闪过一丝羞赧,低下头说道:“奴才这也算是有福气,死了还能见到您这样的贵人,就跟活着没两样,而且还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这下子,白月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白月初才又开口问道:“你是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呢?”
八宝摇摇头解释道:“奴才一直都在城里飘荡,也不知游荡了多久,直到昨天夜里看到了您,总觉得应该跟着您回来,然后就……”
白月初哭笑不得地想着,原来她遇到了一只糊涂鬼吗!
“上次你来送赏赐,是奉了谁的命?”感叹完以后,白月初再次拉回了正题。
八宝想了想,最后露出一个苦笑,挠着头回道:“奴才想不起来了。”
白月初彻底无语了,怎么每到关键地问题上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会是装的吧?
“你在这里等着。”
白月初说完以后,便爬上三楼,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锦盒,然后下来当着八宝地面把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柄玉如意。
红白相间的玉身,莹润剔透,非常漂亮。
“还记得它吗?”
白月初紧紧盯着八宝的脸,发现对方在刚刚看到玉如意的时候,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畏惧,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眼里逐渐露出了迷茫。
“奴才不记得了,它是?”
“你上次送过来的赏赐。”白月初解释道。
八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释然的表情,说道:“难怪奴才不记得,主子们赏赐的东西,奴才们哪有福气看啊。”
“那么看着这只锦盒呢?还是没有印象吗?”白月初把锦盒合上,再次追问道。
八宝又努力想了很长时间,想到头痛欲裂,只能痛苦地摇摇头。
白月初无奈,只能把锦盒重新放回原位,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八宝是不是装的,她一定要让对方“想起”以前的事情。
遇到八宝的事情,白月初并没有瞒着离月冥,还让他们见了面。
离月冥这个人气场非常强大凌冽,严肃起来的时候,只是一个眼神放佛就能把人看穿。
白月初本来是想借着他的气势,看能不能震住八宝,让他主动交代出实话。
然而经过离月冥那一通让人应接不暇的询问过后,八宝在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反应是最真实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所有回答都和下午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像是真的失忆了。
自从八宝出现以后,白月初就觉得耳边没有一刻是清静的。
这个八宝就是个话痨,不管看到什么都能感慨上一两句,就算白月初不理他,他也能说得很热闹。
白月初看完一本账簿以后,猛然发现身边非常安静,便转头看过去。
八宝正盘腿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怏怏不乐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样突然安静下来,白月初反倒不习惯了。
她左右看了两眼,这会儿屋子里正好没有旁人,于是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八宝仰起头,略感惊讶地望着她,似乎是不太相信对方竟然理他了。
白月初又冲他挑了挑眉头。
八宝脸上顿时就换上狗腿的笑容,乐呵呵地站起来,点头哈腰道:“王妃娘娘,您给奴才讲讲宫里的事情呗。”
“让我讲宫里的事情?”白月初用那种“你没搞错吧”的眼神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宫里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啊,而且……”
白月初忽然一拍手掌,惊喜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在皇宫里肯定是来去自如,不如你帮我做件事情,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超度你,让你来生投个富贵人家,怎么样?”
听到来生能投到富贵人家,八宝立刻就心动了,跃跃欲试地想答应。
然而这种欢喜没有持续多久,他马上又失落起来,苦着脸说道:“王妃娘娘,奴才恐怕没有福分帮您了。”
“怎么说?”白月初疑惑地看着他。
八宝连连叹气,解释道:“皇宫乃是天子重地,阳气至圣,奴才进不去。”
白月初皱眉,皇宫看似华丽庄严,可是这几百年延续下来,折在里面的冤魂不知繁多。这样一个地方,就算没有被怨气彻底笼罩,但至少不会像八宝说的那样,阳气足到让他进不去。
是他在说谎,还是另有隐情呢?
本来还想着能让八宝进去帮忙查点儿东西的,结果又白高兴一场。
看来她要尽快帮八宝找回记忆才行了。
“八宝,像你们这些宫人死后,一般会怎么处理?”白月初忽然开口问道。
“犯错处死的那些,就直接裹张草席扔去城郊的乱葬岗,至于正常死掉的那些人,有家的会被把尸身遣送回他们家中,没有家的也是在城郊找个地方埋了。”这次的八宝终于不再摇头了,解释的非常清楚。
八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而且看他的情况,应该也不属于正常死亡。
“你家人还在吗?”白月初又问道。
八宝摇摇头,“奴才是个孤儿,无牵无挂的,小时候为了能够吃饱穿暖,什么传宗接代的也就顾不上了,这才进了宫。”
白月初了解了,便问道:“你知道自己的尸体在哪里吗?”
八宝点点头,“知道,就在城郊乱葬岗。”
午时刚过,王府的马车便停在了乱葬岗附近。
这周围可谓是极其荒凉,树木没有多少,各种荒草杂乱无章,有些没过脚踝,有些已经齐腰。
出来的时候,白月初特意没有带上姒玉,看看眼前这片尸骨成山的乱葬岗,她觉得自己做的太对了。
要是真把姒玉带过去,对方肯定会直接吓晕过去。
“王妃,这地方埋得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怨气重的很,您还是别进过去了。”车夫望着几步之外的乱葬岗,里面鼓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几只黑色的乌鸦正从枝头飞过,发出难听的叫声,听得他心里直发怵。
白月初用面纱把口鼻掩住,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等在外面。
以前在警队的时候,她尚且不怕面对尸体,况且现在的她早已经对鬼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哪里还会害怕这些啊。
车夫虽然奇怪王妃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但是想到是自己把王妃带过来的,这万一王妃出事了,他也会跟着倒霉。
于是强忍着害怕,想要陪着王妃一起进去。
“你留下,不必跟进来。”白月初强硬地下命令。
车夫再三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退回到马车旁边。
说实话,她虽然不再害怕鬼怪,但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怯意的。
幸而旁边还有八宝陪着,而且这个人、鬼的思维比较脱线,在她旁边不停地念叨,很好地缓解了周围那紧张又诡异的气氛。
“遗体在哪儿?”白月初往里面走了一段路,便打断了八宝的碎碎念。
八宝飘荡在原地四处张望一番,最后确定了东南方向的位置,“在那边。”
白月初趟过杂乱无章的蔓野草,穿过一座又一座完整、或不完整的坟包,终于站在了八宝所指的位置。
然而她只往那个地方瞟了一眼,就被恶心地胃里一阵翻滚。
她偏过头忍了好片刻才缓过来,视线又重新投过去。
面前是一片浅坑,但也许它不浅,只是被堆积起来的尸体给填满了。而那些尸体有的已经变成一堆骨头,有的腐烂地辨不清容貌,还有几具看起来比较新鲜。
“这里是乱葬岗的尸坑,那些没人愿意料理的尸体,就会被扔在这里任其腐烂。喏,奴才的尸身就那里。”八宝非常淡定地指了一个方向。
白月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破碎的内侍衣服,仔细一瞧那衣服非常干瘪。她绕着旁边走了几步,直到能看清楚那具尸体以后方才停下。
她不是法医,但作为刑警,当然还是对尸体具备一些常识的。
算算时间,八宝的死亡时间没有半个多月也有七八天的时间,按照正常的尸体现象,再加上现在天气炎热,它应该早就腐烂了。
可是眼前这具尸体并没有腐烂,只是变成了一具干尸。
这不可能啊,通常那些未经处理而自然形成的干尸,主要是因为埋葬环境干燥导致尸体脱水而自然形成。
可是这周围的环境并不符合自然干尸的条件。
如果不是自然干尸,那就有可能是人工干尸了。
“王妃,奴才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八宝显然也非常震惊。
白月初紧皱着眉头,随便找了根树枝挑起尸体上破碎的衣服,胸腔与腹部完好无损,没有剖开过的痕迹。
这么看来,这也不是有人可以把他做成了干尸。
她又拿着树枝轻轻戳了戳尸身,那感觉……不好形容。
“啊……”
这时八宝忽然惊叫一声,表情难受地说道:“王、王妃娘娘,奴才好像想起来了。”
白月初眸光一亮,赶紧回头问道:“都想到了什么?”
“奴、奴才……”八宝努力回忆着,可是那些记忆太过模糊,他尽可能地把感觉描述出来,“奴才在死之前,就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很快很快,好像、好像被人抽干了血肉一样难受,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血肉被抽干?!
白月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再次想到了那块血玉,以及昨天八宝在看到血玉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畏惧。
她记得玄弈大师说过,这块血玉认主,而且会吸食人血。
如果八宝是被血玉吸食完血肉而死的,那么眼前这具干尸就说得通了。
心里有了猜测,白月初便转身往回走。
“王妃娘娘,奴才还是想不明白,奴才到底是怎么死的,尸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八宝还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尸身,干瘪干瘪的,怎么会那么丑呢,还不如变成一堆白骨呢。
白月初看了一眼八宝,什么都没有解释。
其实按照正常的情况,就算是人工干尸,也是先被挖去内脏,用热溶的松香浇灌,然后用浸透松香的布包裹,并非是抽干血肉。
很显然八宝并非正常死亡,也不是正常干尸,究其原因肯定还出现在血玉的主人身上。
八宝之所以失忆,可能也和这个有关吧。
回到王府以后,白月初先泡了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方才去三楼把玉如意重新取出来。
她先查看了一遍封印,还算牢固,暂时不会出什么岔子。
“八宝,你再仔细看看它。”
八宝始终不敢正视那块玉如意,苦恼地说道:“王妃,奴才真的没有见过它,奴才……”
“我知道。”白月初打断他的话,又指了指玉如意说道:“你先看看它,或许能帮到你。”
八宝还是有些犹豫,目光游移不定。
“别害怕,它现在伤害不到你。”白月初轻声安抚道。
八宝似乎对白月初有种莫名的信服感,听她这么一说,马上就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看向那块血玉。
他的表情起初还有些僵硬,慢慢地就蹙起了眉头,抿起了嘴角,脸上逐渐露出痛苦的表情。然而他并没有因此退缩,依旧死死盯着那块血玉,眼睛里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白月初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刻,两刻,八宝终于收回了视线,身体顿时如一滩泥水般瘫软下来。
“怎么样?还顶得住吗?”白月初马上问道。
八宝在发呆,久久没有回应。
“八宝?”白月初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八宝脸上的表情一顿,终于醒过神来。
“王、王妃娘娘,奴才想起来了。”
白月初看着他茫然无措的眼神,忙点头,“我知道,你别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八宝点点头,不再像之前那样,脸上总是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在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以后,饶是他心态再好,心里也会产生很大的落差感。
八宝正要说话,忽然又瞥到了玉如意,马上就往后面撤退。
白月初眼明手快地把锦盒合上,走过去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它再伤害你了。”
八宝小心地觑她一眼,点点头。
“奴才来王府送完赏赐的第二天,便感觉到身体不适,放佛有什么东西抽干了奴才的血,然后奴才就死了。其实死不死的奴才并不害怕,也没有想到要追究死因,就想着下辈子能够投胎个好人家。可是奴才走不了,好像有东西困住了奴才,奴才回不去皇宫,也离不开商阳城,再然后奴才就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